第七枚铜钱在青石板上旋转着倒下时,陆昭知道今天又要饿肚子了。
夕阳把天井染成血色,少年裹紧打满补丁的灰布袍,盯着卦摊前最后一位客人远去的背影。那人腰间缀着的羊脂玉佩随着脚步晃动,在暮色里泛着暖光——足够买下整个卦摊的成色。
“小先生,你这寻物的法子...“蹲在卦摊前的胖妇人第三次撩起帷帽纱帘,镶着金丝的指甲叩了叩青铜罗盘,“当真灵验?“
陆昭的胃部传来细微的抽搐。他能清晰闻到妇人袖口飘来的桂花头油香气,混着巷口张屠户案板飘来的腥气,在鼻腔里拧成酸涩的绳结。
“西北方三里,枯井底。“他屈指轻弹罗盘边缘,生锈的青铜指针突然疯狂震颤,在十二地支方位间来回跳动,“戌时三刻前若不取回,令郎偷藏的银票就要喂了耗子。“
妇人猛地起身,织金裙裾扫翻了卦签筒。陆昭看着那些刻着谶文的竹签滚进泥水里,突然想起三年前也是这样潮湿的暮春,师父握着这方罗盘倒在血泊里时,铜指针也是这样发疯似的转。
戌时的梆子响到第三声,卦摊前落下七枚金铢。
陆昭蜷在城隍庙飞檐下数铜钱时,怀里的罗盘突然发出蜂鸣。他低头看见那些斑驳的云雷纹正在月光下蠕动,像苏醒的蛇群纠缠出新的图案。指针死死钉在“危“字方位,铜锈簌簌剥落处,露出底下暗红的血沁。
破空声是擦着耳垂掠过的。
第一支玄铁箭钉进城隍泥塑左眼时,陆昭已经滚下供桌。箭簇上的幽蓝磷火轰然炸开,将半座庙宇照得青惨惨的。他看见三道黑影立在断墙上,左肩银线绣着的三眼渡鸦在火光中栩栩如生。
夜鸦卫。
这个认知比箭矢更冰冷地刺进肺腑。陆昭撞开后窗的瞬间,第二支箭穿透了他扬起的衣摆。怀中的罗盘突然变得滚烫,那些蠕动的青铜纹路爬上手腕,在皮肤下游出蛛网似的金线。
“别杀我!我只是...“求饶声噎在喉间。陆昭惊恐地发现自己正不受控地朝悬崖狂奔,双腿仿佛被无形的丝线牵扯。追兵在树梢间腾跃的声响越来越近,他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与罗盘的蜂鸣共振成诡异的韵律。
断崖边的老松被月光切成碎影,陆昭终于看清追杀者面具下的眼睛——没有瞳孔,整个眼眶里盛着摇曳的鬼火。为首的黑衣人抬手结印,他肩头的渡鸦刺青突然振翅飞出,化作漫天磷火组成的巨网。
就在这时,怀中的罗盘发出一声龙吟。
陆昭眼睁睁看着自己染血的指尖抚过罗盘中央的太极图。十二道金纹逐一亮起,在夜空中拼凑出巨大的浑天仪虚影。追兵们的惨叫被某种洪荒巨兽般的吞咽声截断,他看见悬崖下的云雾裂开漆黑缝隙,将那些幽蓝鬼火尽数吞噬。
失重感攫住全身的刹那,陆昭最后瞥见罗盘背面浮出篆文。那些比甲骨更古老的符号他本该不识,此刻却莫名读懂其中含义:
【甲子年冬至,荧惑守心】
混沌中传来锁链崩断的巨响。当陆昭重重摔在某种冰冷坚硬的平面上时,最先恢复的是嗅觉——浓重的铁锈味,混合着陈年符纸焚烧后的焦苦。他撑起身子,发现掌心按着的青铜地砖上刻满人面蛇身的异兽,每片鳞甲都嵌着暗红晶石。
怀中的罗盘突然自行升起,悬浮在他眉心前方。十二金纹化作流光钻入额间,灼痛感让陆昭忍不住惨叫。地面开始震动,那些暗红晶石逐一点亮,照出百步外缓缓升起的青铜巨门。门扉上纠缠的锁链正在寸寸断裂,门缝里渗出的黑雾中,无数白骨手掌正在扒开封印。
陆昭倒退半步,后腰撞上某种坚硬物体。他转身看见半截残碑,碑文被苔藓覆盖大半,唯有两个字清晰可辨:【酆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