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泽并不在意，哪怕无一人记得他所做的事。
他也以为那是一场梦，如果不是体内流动的灵力持续流淌。
或许他可以把这些当作一场梦，如果妹妹没有生病的话。
当夜，张雀突然开始呕血，村长请来的老药师，从她腕间抽出的银针覆满冰霜，昆仑冰魄四个字砸得张泽耳鸣不止。
“只有用昆仑冰魄，才能吸收掉这等寒气。”
“这是寒脉，你们家呀，哎，一个镜脉，一个寒脉。”
“寒脉只有传说的昆仑冰魄能救，那等宝贝，算了吧。”
他跪坐在妹妹床前一天一夜，直到楼灵的声音混着药香飘来。
“极西雪山三百里，冰魄在玄女洞天。“
那人影半透明的指尖掠过张雀发间红绳，“你要去取么？“
“你不过是个被世人遗忘的魔鬼。”张泽对着那透明人影冷笑。
他回房收拾行李，不过是千里雪原，又有何难？
“娘，我去给妹寻那冰魄。“临行前夜，张泽将磨好的镰刀挂回梁上。
母亲泪流不止，喃喃自语：“当家的去县里贩皮子遇到山匪，你们二人又都身怀绝脉，这就是命。“
山匪？不是熊妖杀死的父亲么。
张泽盯着门口父亲残缺的草鞋，终于明白玉京楼抹去的不只是功绩。
母亲往他包袱里塞着黍米饼，然后拥着张泽不语，油灯把两人影子投在墙头，恍惚还是四人一起吃饭那温馨的光景。
......
昆仑山脉的雪是活的。
最初三日，张泽踩着商队驼铃的残迹前行，冰晶钻进鼻腔结成血痂。
第五日遇到暴风雪，他蜷在冰裂缝里啃冻硬的饼，听见岩层深处传来女子哭泣般的风声。
第八日翻越冰斗时，撞见昨日同行的商队——三十七具冰雕保持着奔逃姿态，领队手中的金刚杵凝着幽蓝冰凌。
第十日正午，张泽在冰塔林间望见玄女洞天的琉璃顶。
霞光穿透千年冰层，将冰山染成珊瑚色。
他踩着冰锥凿出的台阶向上攀爬，忽听得脚下传来细碎冰裂声。
冰妖是从晶簇里诞生的。
第一个猎户被冰刺贯穿咽喉时，张泽正伏在冰桥下方。
那怪物通体透明如水晶雕琢，利爪划过冰面却留下焦黑灼痕。
当第七个逃难者冻成冰雕，他终于看清冰妖胸口跳动的幽蓝心脏冒出丝丝黑烟——与熊妖灵窍残留的黑气如出一辙。
“又一个送死的。“冰妖的冷笑震落崖顶积雪。
张泽挥出灵力锁链，试图从背后控制住冰妖，但整座冰桥在冰妖的控制下轰然崩塌，张泽被砸了一个措手不及。
冰妖的巨大利爪撕破他不算强壮的身体，这是张泽第一次看见自己胸腔里的血液，竟然如此鲜红，红到美丽。
他坠向深渊时，瞥见洞天入口的符咒，那些镇压邪祟的铭文正被黑气腐蚀得残缺不全。
温热血浆还未落地便冻成珊瑚状的冰晶，玉京楼幻影在濒死视线中愈发清晰。
楼灵这次换了绯色宫绦，腰间裂痕却蔓延至胸口。
“现在要改交易吗？用你母亲和妹妹的记忆换冰魄，我可以直接帮你治好妹妹，然后再帮你杀掉冰妖。“那透明人影沙哑笑起来。
张泽张开口，但暴风雪吞没他嘶吼的瞬间，冰妖炸裂成万千冰棱。
…
他蜷缩在逐渐冰冷的血泊里，恍惚看见母亲在油灯下缝补的身影——那件旧袄子领口的针脚总是歪斜，此刻却被记忆中的暖意烘得发烫。
张雀发间晃动的红绳化作雪原尽头的残阳，又变成血色漫过冰层，在他冻僵的指尖凝成冰珠。
玉京楼的檐角铃声穿透呼啸的寒风，楼灵的身影在冰雾中虚实交替。
张泽忽然笑起来，血沫顺着开裂的唇角滑落。多可笑啊，自己何必拒绝来自魔鬼的馈赠，毕竟，代价只是遗忘而已。
他试着握紧掌心的青铜钥匙，却只触到一缕消散的灵力——原来连这力量都是镜花水月的馈赠。
冰层下的幽蓝微光开始吞噬视线时，张泽用最后一丝气力翻过身。
苍穹倒悬成巨大的冰鉴，映出白凤村炊烟袅袅的幻影。
如果这就是终点，倒也无妨。
只是张泽突然有些遗憾，母亲永远不会知晓，她曾经有一个敢于站出来保护她和女儿的丈夫，还有一个会每天背着箩筐捡松枝的儿子，尽管这儿子不在了，却还帮助她和女儿迎来了新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