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靠山屯的清晨

天刚蒙蒙亮,鱼肚白的晨曦像是被一层薄纱轻柔地裹着,丝丝缕缕的凉意慢悠悠地洒向青山村。靠山屯是位于江南丘陵地带的一个小山村,四面环山,村前一条蜿蜒的小溪静静流淌,溪水清澈见底,偶尔有几条小鱼跃出水面,溅起一圈圈涟漪。村子不大,只有几十户人家,房屋大多是青砖黑瓦的老房子,屋顶上爬满了藤蔓,远远望去,像是一群匍匐在山脚下的老牛。

村子里静谧得像一幅沉睡的水墨画,偶尔传来几声犬吠,打破这清晨的宁静。向明阳站在自家小院里,机械地往鸡笼撒着玉米粒,目光却有些游离,思绪早已飘向远方。那些鸡兴奋地扑腾着,“咯咯咯”叫个不停,你争我抢地啄食着地上的玉米粒,仿佛这小小的院子就是它们的整个世界。

向明阳今年十三岁,正是少年心事最多的年纪。他的个子已经蹿得比母亲还高,但脸上还带着些许稚气。他的衣服虽然洗得发白,却干净整洁,袖口处还打着母亲亲手缝补的补丁,针脚细密,像是母亲无声的爱,一针一线都缝进了他的生命里。他的书包是父亲去年从镇上带回来的,虽然有些旧了,但他一直很珍惜,仿佛那不仅仅是一个书包,而是父亲对他的期望和牵挂。

这时,院门外传来一阵急切又带着朝气的呼喊:“明阳,快点儿,上学要迟到啦,待会老张头就又要发飙啦!”来的是向明阳的发小郭小虎。郭小虎身形瘦瘦小小,活脱脱像一棵在风中努力扎根、倔强生长的小树苗。他的皮肤被太阳晒成了古铜色,透着山里孩子特有的健康与质朴。头发又黑又硬,根根竖着,好似在彰显着自己的生命力。小小的眼睛滴溜溜地转,透着一股藏不住的机灵劲儿。

再瞧他的左腿,有些瘸,走路时一高一低,姿势略显怪异,可这丝毫不影响他的风风火火。郭小虎的父母在隔壁村的果园工作,虽然算不上很远,但是忙碌的工作使得常常早出晚归,忙起来连周末都顾不上回家。平日里,郭小虎只能自己照顾自己,时间一长,他就变得有些调皮捣蛋,对学习也不上心,总觉得书本里的知识枯燥乏味,远不如在山间撒野来得有趣。前些年的一个暑假,他瞒着大人偷偷跑去后山,想爬上一棵老樟树掏鸟蛋。那树又高又粗,他爬到一半时,一脚踩空,整个人狠狠摔了下来,左腿当场就动弹不得。等家人找到他时,他疼得脸色苍白,豆大的汗珠直往下滚。从那以后,他的左腿就落下了残疾。

向明阳闻声抬起头,无奈地笑了笑:“小虎,等一下,不着急,我把鸡喂完先嘛。”郭小虎一听,单脚用力一跨,麻利地进了院子,一屁股坐在石凳上,顺手从旁边的菜篮子里拿起一个红薯,边啃边含糊不清地说:“唔..还喂啥鸡呀,再不走可就来不及啦!”他说话就像竹筒倒豆子,又急又快,透着股子咋咋呼呼的劲儿。

向明阳只好匆匆把剩下的玉米粒撒完,进屋简单收拾了下书包,便准备和郭小虎一起出门。

刚走到门口,就听到厨房传来母亲急切的呼唤:“明阳,等等!”眨眼间,母亲就从厨房快步走出,双手稳稳端着三杯豆浆,腾腾热气裹挟着醇厚豆香,瞬间在小院里散开。她另一只手还紧紧攥着两颗鸡蛋,那鸡蛋被擦得干干净净,在熹微晨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像是两颗小小的太阳,温暖而明亮。

母亲发丝有些凌乱,额前几缕碎发被细密汗珠黏在脸颊,显然是一大早就在厨房忙碌。她患有轻度哮喘,不能干太重的活,每日清晨,她总是早早起床,为孩子们准备早餐,然后坐在昏暗的堂屋,开始一天的手工活。她熟练地编织着渔网,一针一线,都凝聚着对家庭的责任。她的手指因长期劳作而粗糙变形,可动作却依旧麻利,只为多挣些补贴家用。即便如此,她还是把家里整理得井井有条,操持着家中的大小事务,努力给孩子们撑起一片温暖的天地。

她先走到向明阳面前,把一杯豆浆和一颗鸡蛋递过去,边抬手轻轻替向明阳整理有些褶皱的衣领边关切与温柔说道:“阳阳,早上一定要吃早餐才好,要把胃养好,胃不好可不行。”

紧接着,母亲满脸笑意地转向郭小虎,将另一碗豆浆递过去,和声细语道:“小虎啊,婶子今天就煮了两颗鸡蛋,但是豆浆还多着哩。你快趁热喝,吃饱了才有力气上学。阿姨知道,你爸爸妈妈在果园干活,忙得顾不上家,你一个人在家可得好好照顾自己。早餐可不能马虎。”郭小虎愣了一下,随即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双手接过豆浆,连声道谢:“谢谢婶子,等俺赚钱了,俺也要请你喝豆浆。”

最后,母亲走到子川面前,将最后一碗豆浆和鸡蛋递给他,轻声说道:“子川,快趁热喝,别凉了。”子川接过豆浆,乖巧地点点头:“谢谢妈。”

子川是向明阳的弟弟,今年八岁,正在上小学二年级。他个子不高,但长得虎头虎脑,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透着山里孩子特有的机灵劲儿。子川虽然年纪小,但懂事得让人心疼。每次家里有好吃的,他总是先让给妈妈和哥哥;每次上学路上,他都会叽叽喳喳地讲着学校里发生的趣事。

郭小虎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大口豆浆,却瞬间皱起了眉头,嘟囔道:“明阳,这豆浆咋一点甜味都没有啊,跟外面买的完全不一样。”他说话带着山里孩子特有的直爽,心里想啥就说啥。向明阳笑着耐心解释:“我妈说了,外面卖的豆浆加了好多糖,咱这豆浆没放糖,原汁原味,对身体好呢。”郭小虎撇了撇嘴,又喝了一口,慢慢咂摸着滋味:“好像是有点不一样,不过喝着还挺香的。”母亲则在一旁默默看着他们,眼中满是欣慰。

向明阳、子川和郭小虎喝完豆浆,与母亲道别后便走出家门。没走几步,向明阳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猛地停下脚步,转身朝着家门方向,扯着嗓子大喊:“妈,院子里那些菜挑水重,等我回来再挑,你身体不好,要多休息!”他这一嗓子喊得响亮,带着少年的朝气与担当。母亲站在门口,脸上浮现出欣慰又感动的笑容,朝他挥挥手,喊道:“知道啦,你俩路上注意安全!”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母亲还不忘叮嘱:“阳阳,你俩刚吃完早餐,路上别跑太快!慢慢走路上小心!”

晨雾濡湿了土坯墙,母亲的手指陷进砖缝,像老树根扎进岩隙。三个少年的身影被山路吞没,向明阳的蓝布书包在雾中忽隐忽现,仿佛随时会化作青鸟振翅飞去。她佝偻着背,哮喘的嘶鸣在胸腔里翻滚,却始终紧抿着唇——那些“路上小心”早被晨露浸透在砖缝里,和丈夫离家时藏进墙根的烟头一起,沉默地发酵成苔藓。

堂屋的渔网在晨风里摇晃,网上粘着片灰燕雀的羽毛。望着孩子离家的背景突然想起子川昨夜的话:“妈,等我长大给你买带糖的豆浆!”孩童的许诺像露珠悬在蛛丝上,让她既不敢触碰,又怕它无声坠落。

锅里剩下的豆浆还在翻涌,泛起细密的泡沫。她总说糖精伤身,却在每个清晨把苦涩熬得更浓——就像她从不拥抱远行的孩子,却把渔网织得比朝霞更密。上一代人的爱是深埋地下的根,养分顺着裂缝向上攀爬,终将在向阳处开出一树新芽。

屋檐的燕雀突然惊飞,抖落一片碎羽。母亲终于松开抠进墙缝的手,掌纹里嵌着的青灰簌簌飘落,混进了灶膛将熄的余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