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锈蚀的牢笼

地下城的通风管道中弥漫着铁锈与腐水的腥味，艾琳的手掌贴在冰冷的水泥壁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她们已经爬行了四十分钟，膝盖早已被管道内凸起的螺栓磨出血痕。小雨的呼吸声在她身后断断续续，像一台即将报废的老旧鼓风机。

“停。“艾琳突然抬手，腕表上的辐射计数器正在疯狂跳动——前方管道的焊接缝渗出暗绿色的液体，一滴坠落在她额前，瞬间灼出焦黑的痕迹。

“是酸雨渗透层，“她咬牙撕下一截衣角缠住伤口，“这鬼地方的外壳早就被腐蚀了。“

地下的避难所不过是谎言。三天前她们逃离实验室时，艾琳亲眼看见所谓的“市长“雷诺用一箱抗生素换走了拾荒者从地表带回的儿童。这里的电力来自燃烧剧毒的合成燃料，净水系统靠的是掠夺者从濒死聚居地抢夺的滤芯。地下城的光鲜外皮下，每一块砖都浸着人血。

管道突然震动，远处传来金属扭曲的尖啸。“他们在炸毁东区通道！“小雨的声音发抖，“那些拒绝改造的人……“

艾琳没有回答。她的手指抠进墙体裂缝，扯出一根缠绕着绝缘胶带的电缆——这是三年前暴动者留下的逃生标记。标记尽头是通风井的缺口，锈蚀的栅栏外，暗红色的天空像一块溃烂的疮口。

她们跌进地表时，沙暴正在啃噬地平线上最后的建筑残骸。远处，五座八百米高的碳捕获塔倾斜着刺入云层，那是大崩塌时代修建的“救世装置“。如今塔身爬满藤壶状的黑色结晶，喷涌的烟雾将云层染成沥青色。酸雨就是它们的排泄物。

“去发电站废墟，“艾琳将防毒面具按在小雨脸上，“沙暴里有东西。“

她们在混凝土丛林的骸骨间穿行。基因改造的榕树根须刺穿写字楼，吸饱辐射的荧光苔藓在玻璃幕墙上蠕动。曾经的城市正在被异化的自然吞噬，某种比人类更适应末日的生态正在诞生。

发电站的铁门被盐晶焊死，艾琳用射钉枪击碎锁芯时，门缝里渗出腐肉般的甜腻气息。大厅中央，三十米高的蒸汽轮机早已停转，但缠绕其上的东西让小雨发出干呕——成千上万具尸体被藤蔓绞成养分库，半融化的头颅连接着血管状的根系，为寄生其上的巨型向日葵提供养料。

“是共生教派的农场，“艾琳割断一截藤蔓，粘稠的汁液喷溅在防护服上滋滋作响，“他们相信和变异植物结合才能活下去。“

顶层的控制室还未被植被侵占。当艾琳启动老式柴油发电机时，整座废墟突然震颤，生锈的机械臂将她们脚下十米厚的混凝土板缓缓推开——隐藏在发电站地底的，是艘布满藤壶的远洋货轮。

“诺亚号，“艾琳的焊枪切开舱门，“大崩塌第二年，三百个气候学家乘它逃往南极，带着最后的人类胚胎库。“

锈蚀的船舱里，培养舱的玻璃全部碎裂。黑色黏液在地面凝结成蛛网，某种细长的骨片整齐排列在黏液上，像在拼写未知的文字。最深处的舱室墙面上，拓印着巨大的手写体遗言：

“它们不是植物

它们在学习成为我们“

沙暴撞击船体的轰鸣声中，艾琳听见了另一种声音。那是无数根须在金属上摩擦的窸窣，从每一处通风口，每一个裂缝，温柔地渗进来。小雨突然死死抓住她的胳膊，防毒面罩的目镜映出舱门外的景象——

共生教派的信徒们正跪在甲板上，他们的脊椎生长出荧光的茎秆，头颅裂开成花瓣。而沙暴正在他们上方凝聚成漏斗状的旋涡，亿万颗红色沙砾组成了模糊的人脸，正在对货轮垂下由闪电构成的睫毛。

防辐射服的袖管突然收紧，艾琳低头看见缝合线处长出了嫩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