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李伯弢回身落座之后,身旁的陈以瑞靠了过来,惊喜的说道:
“伯弢兄,刚才那番见解可是出人意料,简显易懂,你可有为师之才啊!”
“不过,话不可说一半,快给咱们也说说,为啥这‘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是错的?”
“小人不都这样?”
李伯弢见这陈以瑞居然这么好学,哦不,附近探头过来的,还有雷跃龙,邵春捷......
心想,自己还是再为人师一把,于是说道:
“我主要不满意夫子说的女人......”
“......这是为何?”
“我怎么从来没体会到远之则怨?”
“你......莫非小娘子都纠缠于你?”
“小娘子通常,近之则不逊,远之则不复理我!一点抱怨也没!”
“......”
“扑哧!“、“哼哼!”、“可怜”、“呵呵!”、“哈哈!”、“无耻!”
一阵阵声响,从身后屏风响起。
李伯弢忽闻身后响起各种娇响,这才发现屏风后面居然还坐了六位丫鬟。
心中有些奇怪,这塾堂也就二十来人,怎么会有如此多好学的丫鬟,这塾主也太过奢侈了。
反正这事与自己无干,也就不去搭理,继续听课。
之后堂上余下的课程,朱夫子虽强压下心头的尴尬,重新稳住情绪,可那一张原本还带着几分慈色的脸,此刻已然收敛了笑意,眉宇之间多了几分凝重。
讲课之声依旧清晰流畅,只是再无先前的从容闲适,倒像是提前翻好了讲义,只求快些将这堂课了结。
这堂课,本就只是为各方来客准备的观摩课,内容不多,很快就上完了。
学生们齐齐起身,先向朱夫子行了一礼,又朝两边坐着的诸位客人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便下学了。
堂上一时间清静了下来,偌大的堂中,便只剩台上的朱夫子,与堂下的客人。
朱夫子微微一叹,拱手向众人作揖,自嘲般笑道:“在下教导不力,今日竟让学生在众位面前口出悖言,既未能正其心志,又未能即刻解答,实在惭愧。”
诸位听后皆是连连摆手,纷纷宽慰道:
“朱先生过谦了。刚才那小学童放在哪都是少数,怨不得先生。”
“梁以樟那等稚龄,便有自见,先生能容之,本就是雅量。”
言罢,朱夫子倒是抖了抖两袖,急急向前几步,冲着李伯弢方向深深一鞠,
“敢问高姓大名?”
李伯弢坐在位上,见朱夫子看向自己,行了一番大礼,赶紧起来回礼:
“不才,观政李伯弢是也。”
这朱夫子起初听着,心中不以为然:这仁义礼智信,可不是让尔等穷兵黩武的幌子!
偏偏这进士皆是引经据典,用的都是圣人的原话,正大光明——让这老学究虽觉不妥,却也着实无从反驳。
可听着听着,这朱夫子想到:若这些建虏蛮子,死活不愿接受圣人教化,那......那该怎么办?
总不能跪地劝诫吧?那也太不体面了。
转念一想——唔,说不定这“征服”的办法,亦非不可一试!
这为了传扬圣道,也未必就是与礼相悖,那可是——仁义之师!
直到那时,他忽然瞥见那梁以樟小童,竟双目放光,神情肃然,似乎真正悟出了什么,重新拜服在圣人门下。
那是一道光,圣得他发慌!
这眼里,分明是——圣人之光!
朱夫子真正的惊呆了!
作为儒家的卫道士,极端儒家主义者,以全天下儒家团结,解放天下蛮夷为己任的朱夫子,不得不干甘拜下风。
这李进士把一名险些走入歧途的顽童,硬生生从“异端”边缘拉了回来。
圣人之光,重新照耀在梁以樟的头顶。
“李观政的大功!吾朱某,自愧弗如也!”
屏风后一人,刚刚还在埋怨这李观政胡乱教导,现在听闻这最最严肃的朱夫子居然也开口称赞,一时之间只得朱唇紧闭,不再言语。
而一旁的林梓同,听到那人名叫“李伯弢”,心中一亮——居然正是那人?!
李伯弢此时,谦虚的回话道:“过奖过奖,不才受之有愧。若无朱夫子平日教导,怎会有如此出众的小童!”
李伯弢赞扬了朱夫子,省得他心情不好;又赞扬了梁以樟,希望他以后不会被另眼对待。
这时,朱夫子也算是缓过了那口气,心里一想起塾主早前交代的事情,便整了整衣襟,清了清嗓子,正声说道:
“这明昭堂乃是新近开设的学塾,塾主素怀仁心,常言求教不耻,还请诸位不吝指教,多多提点。”
堂中众进士、太学生闻言,互相交换了个眼色。
心下都明白,今日相聚于此,听课是一桩,清明时节聚餐又是一桩,说到底是吃人嘴短。
作为一群,深受几千年文化熏陶的中国之人,该说什么还不明白。
于是众人纷纷起身,大加赞赏,溢美之词溢于言表,夸得那朱夫子脸上也泛起光来,连鬓角的白须都抖出三分春色出来。
屏风后的众千金自是面带笑容,有人是与有荣焉,有人是心中得意——
有人心中想着,自己平日听几位师傅讲课,课后还不忘督促弟弟温书复习,眼看着那个顽皮得很的弟弟如今也能安下心来勤于功课,心里难免泛起一股成就感。
人便是这样,一旦有了自我满足,下一步便想“自我实现”了。
于是,这位大小姐动了念头,既然能把自家弟弟调教得像模像样,那为何不将这份心力花得更大些?
既能帮人,也能为薛府做善事、积阴德——这岂不是两全其美?
说干就干,她便将薛府在城西的一处别院腾了出来,整修一番,办起了学堂,也就是如今这座“明昭堂”。
正所谓“人如其名,字如其人。”
要得口碑,除了先生书籍之外,最不能少的便是一块镇堂的匾额。
为了这个塾堂的命名,她还费劲了心思。
这匾额之中,最讲究的,便是那题字之人。
若不是朝中有名望的大臣,写出来的匾,可就拿不出手。
摆在堂上,不但镇不住场面,反倒叫人笑话。
当然,这等讲究,也就只有勋贵世家才有。
若是地方上的书院,哪怕请得动一个致仕郎中知府来写字,那都得烧高香,登门三次才敢开口。
说到底,这便是勋贵不知题字难,一想便是朝中臣。
勋贵虽然贵重,但平日来往的皆是公侯权贵,在外朝那些清贵大臣面前,却也不能随意交好。
朝廷规矩就在那儿,隔着一层不成文的红线,轻易不可逾越。
再加上,自家大人早逝,如今这位大小姐虽贵为侯府之女,又怎好轻易去求高官清流题匾落款!
总算是老天开眼,让她得了个机会。
她听说,自家庶母那边有个远房亲戚,如今正任职于翰林院,而且还有个比自己小上一两岁的妹妹。
于是,她便主动与那林梓同认了亲,攀了交情,转而托她的大人出面,请翰林院中的清贵名臣题写塾堂堂号。
礼数自然不能少,这润笔银子也备下了三百两。
本来,这韩爌韩翰林向来不轻易应外人请托,题字一事尤为谨慎。
但此事既是同僚相托,又听说是阳武侯府长女办学行善,为了教化贫童,心中颇为感动,再看着这二百两的润笔,也算是情分周到,于是便欣然提笔,挥毫一气呵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