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冰河枪痕
寒鸦掠过滹沱河时，第九道冰裂声在赵云脚下炸响。十二月的晨雾裹着冰碴子扑在脸上，九岁少年将榆木枪杆抵住河心凸起的青石，麻布裹脚陷进半尺深的雪泥里。对岸黑山轮廓被初阳染成赭红色，三十七道枪痕在冰面刻出残缺的凤尾——这是百鸟朝凤枪第三式“凤点头“未成的印记。
“腰沉三寸！腕转七分！“
父亲赵安的呵斥穿透北风。赵云瞥见青石堤岸上的松油火把，跳动的火光映着父亲腰间青铜剑的饕餮纹。那柄祖传兵刃的吞口处有道寸许裂痕，据说是赵奢阏与之战劈开秦军重甲时留下的。剑鞘上的漆画已斑驳不堪，却仍能辨出“常山赵“三个虫鸟篆。
河面突然传来冰层挤压的呻吟。赵云旋身收枪的刹那，丈余宽的冰盖轰然塌陷，激起的冰水打湿褪色裋褐。他嗅到父亲皮弁上松烟墨的气味混在寒气里——那顶鹿皮缝制的士冠已传了三代，边缘磨出絮状的毛边。
“《尉缭子》第五篇背来。“
赵安的声音比冰河更冷。少年攥紧冻僵的手指，呵出的白雾在睫毛结出霜花：“兵者，凶器也。争者，逆德也。将者，死官也...“背到“农战篇“时，父亲突然用剑鞘挑起他垂落的右臂。青铜剑出鞘的嗡鸣惊飞芦苇丛中的野鸭，剑脊映出少年通红的脸颊。
“赵奢先祖持此剑大破秦军时，年方十六。“赵安屈指弹剑，裂痕处传出空灵的颤音：“你可知晓阏与之战的粟米价？“
第二节：党锢惊雷
里魁的铜锣声撞碎晨雾时，赵云正跪在宗祠前抄写《急就篇》。竹简第三十六片写着“宗正卿丞掌叙亲“，他的笔锋却滞在“卿“字垂露竖上——砚台里掺了麸糠的墨汁冻成冰坨，呵化时在简面洇出团团墨渍。
“急诏！急诏！“
十二架耧车歪斜在官道旁，铁铸的耧脚还沾着冻土。穿绛红官服的驿卒瘫坐在石磨旁，革靴裂口露出溃烂的脚趾。赵云挤过骚动的人群，看见里魁颤抖的指尖捏着盖有尚书台紫泥印的木牍。
“陛下...陛下解除党锢了！“
雪地里突然爆出老者的呜咽。赵云认出那是西乡的荀夫子，去年因私藏《郑玄注》被剪去左袖。老人枯枝般的手指抠进雪泥，束发的竹簪断成两截，露出刺着黥刑“谤“字的额头。
赵安弯腰拾起散落的竹简，龟裂的指甲擦过“庶民安宁“四字时，突然僵成鹰爪状。赵云看见父亲中衣领口露出的伤疤——那是三年前护送太原王氏的粮队时，被鲜卑人的骨箭所伤。
“云儿，收好这个。“
半卷《盐铁论》塞进怀里时，赵云触到父亲掌心厚茧下的震颤。书卷边缘焦黑，显是火中抢出的残本。他抬头想问，却见父亲已挺直腰背走向祠堂，青铜剑穗在风中划出凌厉的弧线。
第三节：夜雪断梁
子时的更漏混着风雪灌进窗棂。赵云蜷在苇席上数着房梁裂纹，三十七根横椽对应着赵氏在真定县的三十七户族人。祠堂方向传来断续的争吵声，“弹“、“赋“、“刍藁税“等字眼混着栗米酒气在梁柱间游荡。
“...三年前征走三十七头耕牛...“
“...今冬再加口算钱...“
“...黑山那边的流民开始易子...“
瓦瓮突然炸裂的脆响截断话语。赵云赤脚摸到门边，望见父亲跪在赵奢画像前，樟木匣里的《尉缭子》残卷铺满青砖。月光流过剑身裂痕，在夯土墙上投出张牙舞爪的影。族老们的葛巾投下乌鸦般的阴影，笼罩着案上摊开的《田律》简册。
后半夜的暴雪压垮西厢牛棚时，赵云正抱着受伤的牛犊穿越晒谷场。怀中的温热躯体突然剧烈抽搐，他低头看见牛颈箭疮迸裂的鲜血在雪地上绽成红梅。仓房里传来父亲沙哑的吟诵：“起兵直须时辰，孤虚向背须明...“
惊雷般的断裂声撕破夜空。赵云转身刹那，十二根柏木梁柱轰然倾倒，堆积的粟米袋如雪山崩塌。他嘶喊着扑向尘雾，却只抓住半截“常山赵氏“隶书木牌。青铜剑从瓦砾堆里透出寒光，剑穗上母亲编的如意结正在风雪中寸寸断裂。
第四节：黎明枪鸣
五更梆子响过三遍，赵云在冰河边找到那卷《尉缭子》。父亲誊写的新墨被雪水晕开，“兵者凶器，不得已而用之“的字迹化作展翅的鹤影。对岸黑山脚下亮起星星点点的火光，他认出那是流民取暖的篝火——昨日还只有十七处，此刻已如银河泻地。
木枪刺入冰面的脆响惊起寒鸦。赵云盯着冰层下游动的暗影，突然旋身劈出百鸟朝凤枪第四式“凤回眸“。枪风卷起积雪，露出冰下冻毙的鱼群——那些翻白的鲢鱼大张着嘴，恰似里魁宣读诏令时族老们的表情。
“云哥哥！“
稚嫩的呼喊刺破晨雾。赵云转头看见族妹赵娥抱着陶罐跌在雪地里，新磨的豆汁在雪地上泼出诡异的图腾。七岁女童颤抖的指尖指向东方——二十匹驿马正踏破官道冰层，玄色旌旗上的“袁“字在朝阳下泛着血光。
河心冰面突然传来密集的爆裂声。赵云横枪护住赵娥时，看见整块冰盖正在缓缓旋转。三百步外的漩涡中心，青铜剑柄浮出水面，饕餮纹在晨光中流转着暗金光芒。当他跃向冰窟的瞬间，对岸流民的火光突然暴涨，将黑山轮廓烧成赤红的烙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