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将黄河渡口染成赤金。张铁枪拄着断成两截的梨花枪,喉头腥甜翻涌。十二名太行弟兄横七竖八倒在芦苇荡中,血色浸透初春的新绿。
“好个血手判官。“他盯着五丈外那袭猩红官袍,“完颜宗弼竟舍得派你这等高手截杀。“
崔判官慢条斯理地擦着判官笔尖的血珠,金国口音的官话带着冰碴:“交出铁匣,留你全尸。“话音未落,判官笔已点在张铁枪眉心三寸,笔锋未至,森寒劲气已刺得他双目流泪。
铁匣在鞍袋中发出细微嗡鸣。张铁枪想起临行前总舵主的话——此物关乎大宋国运,纵是粉身碎骨也要送到临安。他忽然咧嘴一笑,满口血沫喷向对方:“金狗也配谈全尸?“
判官笔骤然暴起千点寒星。张铁枪不退反进,断枪如毒龙出洞直取中宫,竟是以命换命的打法。却在此时,铁匣中传来一声清越剑鸣,崔判官身形微滞,笔锋偏了半寸。
就是这半寸生机!
张铁枪枪杆横扫,挑起漫天泥沙。待崔判官挥袖驱散烟尘,只见黄河浊浪翻涌,哪里还有活人踪迹。唯有一截染血的枪头插在岸边,枪缨在风中猎猎如旗。
临安城南,保和堂药香氤氲。陆青砚握着捣药杵发呆,铜钵里的白芷早已碾成细粉。昨夜那个梦又浮上心头——七星排列如剑,寒光刺破苍穹,有个声音在云层深处唤他“少将军“。
“小陆哥!“药童阿七慌慌张张撞进门槛,“凤凰岭出事了!官差抬下来十几具尸首,说是太行山的反贼......“
药杵“当啷“坠地。陆青砚抓起药箱就往外跑,青石板路上的晨露沾湿布鞋。转过清河坊,却见一顶青布小轿拦在路中。轿帘微掀,露出半张白玉似的面容:“小郎中这般匆忙,是要去救不该救的人么?“
陆青砚倒退半步。那女子虽作汉家打扮,鬓间金丝步摇却分明是北地工艺。她指尖把玩着一枚青铜虎符,符上七星纹路竟与梦中如出一辙。
“姑娘认错人了。“他强压心头悸动,“在下只是去出诊。“
轿中忽然飞出一物。陆青砚下意识接住,却是块温润玉佩,螭龙纹环绕北斗七星。记忆如惊雷炸响——八岁那年,娘亲将这块玉塞进他怀中,身后是冲天火光与金铁交鸣。
“陆少将军。“女子声音陡然转冷,“你以为改姓埋名,就逃得过七星剑纹的宿命?“轿帘无风自动,寒光乍现。
陆青砚本能地侧身翻滚,三枚透骨钉擦着耳际钉入砖缝。再抬头时,小轿已消失在晨雾中,唯有玉佩在掌心发烫。远处传来官差的铜锣声:“奉枢密院令,缉拿太行余党!“
孤山放鹤亭,月华如练。陆青砚展开泛黄的《璇玑图》,按照玉佩纹路排列星位。当摇光星对准“剑“字时,石桌忽然下沉三寸,露出个乌木剑匣。
剑匣开启的刹那,七道剑气冲天而起,惊起满山宿鸟。匣中无剑,唯有一卷鲛绡,上书“七玄“二字。陆青砚手指抚过那些以鲜血绘制的星图,突然头痛欲裂——他看见银甲将军在北斗阵中挥剑,看见金兵铁骑在星轨交错处人仰马翻。
“原来如此。“身后传来清冷女声。完颜明玥白衣染血,腰间软剑犹在滴落,“七玄剑谱根本不是武功秘籍,而是破金国铁浮屠的兵阵图。“
陆青砚猛然转身,见她袖中滑落半幅羊皮,正是《山河社稷图》残卷。无数线索骤然贯通:二十年前父亲奉命护送剑谱,却遭金国细作泄露行踪;今日凤凰岭尸首,分明是有人要抹去最后知情人......
“郡主好算计。“他握紧匣中玉玦,“假意与我合作,实则要毁去剑谱。“
完颜明玥指尖轻颤。那夜在保和堂,她本可一剑封喉,却在少年眼中看到七星倒影——那是大萨满预言过的命定之人。此刻见他额间浮现淡淡剑纹,竟与狼主寝宫密室里的壁画分毫不差。
“若我说...“她突然挥剑斩向自己左臂,血花溅上鲛绡,“这一剑够不够换你信我?“
山风骤烈,吹散浮云。北斗七星在天穹连成银勺,勺柄正指北方。陆青砚望着坠入西湖的染血软剑,想起药铺后院那株并蒂莲——终究是,同根同源不同色。
第二章·虎符惊变
残月斜挂柳梢头,西湖泛着碎银般的波光。陆青砚攥着染血的鲛绡退到放鹤亭角,石阶上的青苔沾了完颜明玥的血,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幽蓝。
“你以为这真是剑谱?“完颜明玥撕下袖摆缠住伤口,白玉般的脸庞失了血色,“二十年前太行陆氏满门抄斩,就是为这卷催命符!“她突然咳出几点猩红,溅在亭柱楹联“水清石瘦“四字上。
陆青砚心头剧震。他记得八岁那年的冬夜,母亲将他塞进地窖时,发间金步摇也是这般闪着冷光。地窖外马蹄声碎,有人用契丹语高喊:“七星纹现,格杀勿论!“
“你究竟是谁?“他指尖扣住三枚银针,那是平日里挑拣药材用的,“怎知我陆家旧事?“
完颜明玥忽然轻笑,腕间金铃叮咚作响。这声响竟与保和堂外常过的卖花娘子相似,陆青砚恍神间,软剑已缠上他咽喉。“少将军请看——“她挑起染血鲛绡对着月光,星图间浮现金戈铁马的幻影,“潼关十二连城,每处暗合北斗星位,这才是七玄剑谱的真意。“
夜枭惊飞,雷峰塔方向传来急促的铜铃声。陆青砚忽觉怀中玉佩发烫,转头望见临安城头烽火连天。完颜明玥的呼吸扫过他耳际:“秦相府要的从来不是剑谱,而是能打开剑冢的七星血脉。“
枢密院地牢渗着血锈味,秦熺用绢帕捂住口鼻,金丝履避开地上蔓延的血渍。铁链锁着的张铁枪忽然啐出口血痰:“阉党!当年岳元帅......“
“当年岳鹏举也这般硬气。“秦熺慢悠悠展开《绍兴和议》金箔副本,“结果呢?“他示意崔判官掀开墙角草席,露出具胸口纹着北斗的尸首——正是太行义军二当家。
张铁枪目眦欲裂,腕间铁链哗啦作响。崔判官的判官笔在他肋下连点七处大穴,阴恻恻笑道:“总舵主可知,你拼死护送的铁匣里装着什么?“笔锋挑开尸首衣襟,心口赫然插着半截梨花枪头。
地牢深处传来机括转动声,秦熺抚掌大笑:“好个沈存中!竟将猛火油柜藏在《武经总要》残页里。“他袖中滑出枚青铜虎符,符上七星纹路与陆青砚的玉佩如出一辙。
钱塘潮声震得六和塔檐铃乱响。陆青砚被那癞头和尚按在塔顶飞檐,江风裹着咸腥扑在脸上。和尚满口酒气喷来:“小子,认得这招'天权踏斗'么?“油腻腻的脚丫子突然勾画七星步法,竟与保和堂晒药场的青砖纹路暗合。
“前辈是......“陆青砚瞥见和尚腰间褪色的太极纹,忽然想起药铺库房那箱蒙尘的道经。八岁那年他躲在箱中整日,透过缝隙看见金兵靴筒上绣着同样的纹样。
癞头和尚啃净鸡骨,随手抛向江面。骨节入水竟不沉,反而逆流而上。“三十年前龙虎山巅,你爹陆文昭使过这招'北斗葬剑'。“他浑浊的眼中忽现精光,“可惜执念太深,非要参透七玄剑谱的天机。“
江面忽现漩涡,十余艘赤马舟破浪而来。完颜明玥的软剑缠上塔檐,金铃在潮声中格外清脆:“道长若肯用紫薇令换人,大金国师之位虚席以待。“
“放屁!“和尚突然暴起,酒葫芦砸向赤马舟。葫芦裂处迸出紫色烟雾,江面顿时惨叫连连。他拽着陆青砚跃下塔顶,低声道:“记住,七星剑纹不在皮肉,在药铺后院第三块砖下......“
话音未落,韩世忠旧部的鱼竿已扫到面门。陆青砚被甩向堤岸,怀中掉出完颜明玥昨夜塞的丝帕。帕角绣着并蒂莲,却用金线勾勒北斗形状,浸了血迹的莲蓬分明是临安城防图。
硫磺气息从雷峰塔基裂缝渗出,崔判官的黑袍沾满泥浆。他盯着罗盘上乱转的磁针,判官笔猛地扎进夯土:“秦相,地宫被人改过方位!“
秦熺攥着《梦溪笔谈》残卷的手青筋暴起:“沈括这老匹夫!竟用磁石设阵......“话音未落,东南方保和堂突然火光大作,药香混着焦糊味飘过湖面。
完颜明玥连发三支鸣镝,却在第三支搭箭时迟疑了。她望着对岸冲天火光,想起昨夜陆青砚为她包扎时,指尖残留的当归药香。“郡主莫要心软。“崔判官鬼魅般闪到身后,“别忘了会宁府冰窖里......“
“嗖“的一声,染血的银针钉入崔判官右眼。陆青砚从硝烟中走出,手中剑第一次出鞘:“这一针,还你凤凰岭十三条人命。“剑锋颤动如七星连珠,竟与雷峰塔顶铜铃共振。
地底传来闷雷般的轰鸣,三千铁弩破土而出。韩世忠旧部吹响的海螺号声中,完颜明玥突然将软剑塞入陆青砚掌心:“往北走!你娘在......“话未说完,崔判官的判官笔已穿透她左肩。
陆青砚接住坠落的娇躯,触到她怀中冰凉的玉盒——正是保和堂装安宫牛黄丸的匣子。盒底赫然刻着:三更当归处,七星照夜白。
第三章·凤箫声动
保和堂后院的忍冬藤爬满西墙,陆青砚掀开第三块青砖时,露水正顺着瓦当滴落。砖下铁匣裹着《千金方》封皮,揭开却是半幅婚书——“陆文昭聘苏氏女“,落款处盖着枢密院火漆印。
“你娘本是医圣苏颂侄女。“癞头和尚不知何时蹲在墙头,酒葫芦里晃着琥珀光,“当年为破七星劫,自愿嫁入陆氏为饵。“他突然甩出根鸡骨,打落檐角窥视的信鸽。鸽腿金环刻着西夏文字,落款竟是秦熺私印。
完颜明玥在厢房咳血,手中药碗映着窗棂北斗雕花。她忽然扯断金铃,铃芯滚出颗冰晶似的蚕卵。“天山冰蚕...“她苦笑,“原来母亲留给我的是这个。“当年会宁府冰窖里,宋装妇人咽气前塞给她的,正是这能解百毒的圣物。
前堂突然传来砸门声。阿七抱着晒药匾撞进来,匾中紫苏叶间混着带血的箭簇:“小陆哥!官差在拆清河坊的医书碑!“陆青砚夺门而出,却见《太平惠民和剂局方》石碑上,当年父亲批注的“七星汤“配方被人凿去,残痕恰似剑冢方位。
天山月色照着冰蚕吐丝,完颜明玥腕间金铃结满霜花。她望着篝火对面熟睡的陆青砚,想起临安城破那夜,母亲用簪子在地牢刻下的汉诗:“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你可知安宫牛黄丸的方子?“她突然开口,“朱砂、雄黄、犀角...“每念一味药,指尖便在雪地划道刻痕。陆青砚惊醒时,那些刻痕正组成太行山地形图,第七味“冰片“的位置标着金国狼帐。
癞头和尚在冰崖上长啸,震落簌簌雪崩。他撕开破衲衣,胸口赫然是七星剑纹:“老道当年为夺冰蚕,亲手在你爹剑上喂了毒!“酒葫芦砸向冰壁,露出里面龙虎山镇派铁剑——剑身嵌着七颗陨星铁,正是补齐剑谱的关键。
韩世忠旧部踏雪而来,鱼竿挑着具黑衣尸体:“秦熺的药人追来了。“尸体怀中滑落玉瓶,正是保和堂装“七星引“的容器。陆青砚蘸着药粉在掌心推演,惊觉追踪药香竟与剑谱星图同源,当年娘亲每日在他衣襟熏的艾草香,原是反制之术。
临安城上元灯火如昼,陆青砚混在舞龙队中,腕间缠着冰蚕丝。鼓乐声里,他听见完颜明玥昨夜的低语:“七星灯灭时,吴山天坛的磁石门会开半刻。“她发间金步摇划过他掌心,暗藏机关里塞着会宁府冰窖的路线图。
秦熺在祭天台焚香,青铜鼎里煮着《武经总要》。当第七颗星升上檐角,鼎中突然浮起沈括亲绘的磁石阵图。“成了!“他癫狂大笑,却没注意崔判官的判官笔已抵住后心:“相爷可知,狼主要的是活磁石...“
雷峰塔方向传来惊天巨响,三千铁弩齐发却射向虚空。陆青砚踏着瓦当跃上鼓楼,见北斗七星竟在地上投出剑冢倒影。怀中玉佩与冰蚕丝共振,在掌心灼出“苏“字——母亲竟在剑冢深处!
完颜明玥挥剑斩断祭天索,金国战船在钱塘潮中倾覆。她抛给陆青砚半块虎符:“冰窖第七室...“话未说完,崔判官的毒针已没入心口。陆青砚接住她坠落的身躯,触到怀中的《璇玑图》残片,背面是母亲笔迹:“七星照归路,当归陆家庄。“
第四章·雁字回时
临安城春雪初融,清河坊的青石板泛着水光。陆青砚蹲在保和堂门槛前捣药,铜钵里苍术混着冰蚕丝泛起奇异蓝光。阿七突然拽他衣袖:“小陆哥快看!“只见药柜最上层的《证类本草》无风自动,书页间飘落半片枫叶——正是太行山独有的五角枫。
“当啷“一声,完颜明玥的金步摇坠入捣药钵。她倚着门框喘息,左肩绷带渗出紫黑血迹:“崔判官的笔毒...果然要用七星汤配伍...“话音未落,人已软倒。陆青砚接住她时,嗅到发间熟悉的苏合香——与母亲临终前衣襟上的气息别无二致。
夜半三更,陆青砚举着油灯摸进库房。尘封的木箱里,当年父亲批注的《梦溪笔谈》夹着张泛黄信笺:“磁石门开,当取天泉水七钱,辅以摇光位辰砂...“字迹突然中断,纸角焦痕似被火舌舔舐。窗外传来瓦片轻响,他吹熄油灯,却见月光将药柜投影在地上,百格抽屉影恰似河洛星图。
完颜明玥的呓语从厢房传来:“冰窖第七室...青铜树...“陆青砚握紧玉佩,突然发现柜影中“当归“所在格正对北斗天枢。当他拉开第三十七格暗屉时,整面药柜轰然转动,露出背后密室——壁上悬着七柄锈剑,剑鞘纹路与玉佩严丝合缝。
“这才是真正的七玄剑。“癞头和尚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他手指拂过剑身积灰,露出底下陨铁星纹,“当年你爹折了六柄才悟出,第七剑要饮契丹皇族血...“
突然街面传来马蹄急响,崔判官的狞笑刺破夜色:“好个陆家余孽!这保和堂竟藏着七星剑冢!“
剑风扫落堂前“妙手回春“匾额,陆青砚第七次被震退到药碾旁。崔判官的判官笔蘸着剧毒,在青石板上划出焦痕:“小子,你爹临死前也是这样退到墙角...“
“叮“的一声,完颜明玥的金步摇钉入崔判官右腕。她白衣染血倚着门柱,手中软剑抖出七朵剑花:“完颜亮要的是活剑纹,你敢违抗狼主?“突然剧烈咳嗽,袖中滚出个玉瓷瓶,正是保和堂装安宫牛黄丸的容器。
陆青砚趁机抓起药斗里的磁石粉洒向空中,密室七剑突然嗡鸣震颤。当第一柄剑自动出鞘时,他福至心灵使出晒药场的七星步,剑光竟与月光交相辉映。崔判官暴退三丈,左袖被削去半幅,露出内侧绣着的西夏狼图腾。
“原来你是西夏一品堂余孽!“癞头和尚酒葫芦砸碎地砖,露出底下暗河,“小子快走!顺着水道能通钱塘江!“
完颜明玥却冲向密室,指尖划过第七柄剑的铭文:“青冥浩荡不见底...“突然转头对陆青砚凄然一笑:“李太白的诗,你娘教过你吗?“说罢咬破舌尖将血喷向剑身,密室穹顶应声开裂,露出浑天仪般的青铜机关。
钱塘江潮挟着春雷奔涌,陆青砚在船舱给完颜明玥换药。她肩头剑伤结着冰晶,天山冰蚕在玉盒里吐丝。“当年你娘被掳北上,带着苏颂亲制的针灸铜人。“她忽然握住陆青砚的手按向自己心口,“七星剑纹在这里,你感觉到了吗?“
掌心传来灼热跳动,陆青砚猛地抽手,打翻船舷药篓。江鱼在篓中扑腾,鱼鳃竟泛着金国密探特有的靛蓝色。韩世忠旧部掀帘进来,鱼竿上挂着水淋淋的牛皮囊:“小陆大夫看看这个。“
囊中《山河社稷图》残卷浸着血,太行山某处标着龙形标记。陆青砚用磁石粉涂抹,显出一行小楷:“靖康二年三月,帝姬血书于此。“完颜明玥突然夺过残卷对着月光,背面竟是用女儿红写的:“七星倒悬日,魂归凤凰岭。“
夜泊富春江,陆青砚在船头熬制七星汤。芦苇荡传来幽咽箫声,曲调正是母亲常哼的《苏幕遮》。他循声追去,见癞头道士在沙洲烤鱼,鱼腹中塞着半枚虎符。“当年你爹在此截杀金国粮队,“道士撕下鱼皮,露出底下烙着的西夏文字,“发现完颜氏与西夏早有勾结。“
对岸忽起火光,阿七的惊呼刺破夜空。陆青砚赶回时,只见船舱药柜尽毁,完颜明玥持剑立在血泊中,脚边躺着韩世忠旧部的尸体。“他要毁剑谱...“她剑尖颤抖指向尸体怀中露出的秦熺密令,“你看清楚!“
密令上朱砂批注灼人眼目:“陆氏子与金国妖女,就地格杀。“
太行山古战场朔风如刀,陆青砚摩挲着石壁上的剑痕。这些深达寸许的刻痕排列诡谲,昨夜用磁石粉涂抹后,竟显出与七玄剑谱相同的星图。完颜明玥的金铃在风中碎响,她跪在崖边焚烧纸钱:“母亲,您看见了吗...这就是宋人说的报应。“
突然,她袖中滑出个玉雕针灸铜人,背后密布七星孔窍。陆青砚浑身剧震——这铜人左耳缺角,与保和堂密室里那尊完全吻合。“当年你娘剖开自己胸膛,“完颜明玥将铜人按进石壁凹槽,“把剑冢密钥藏在这里...“
山体轰鸣开裂,露出青铜铸造的星象仪。当陆青砚将七剑插入枢机时,北斗七星竟在白昼显现。癞头道士狂饮烈酒,突然用剑划开自己胸膛:“这才是真正的七星血脉!“喷涌的鲜血激活星象仪,投射出的光幕里,二十年前的陆文昭正在星图前自刎:“苏娘,为夫悟不透这天道杀阵...“
完颜明玥突然夺过第七剑刺入光幕,时空仿佛在此刻凝固。陆青砚看见两个襁褓被分别抛向南北,金步摇与玉璜在空中交错而过...
“原来我们...“他转头望见完颜明玥泪痕斑驳的脸,她手中铜人胸口缓缓打开,露出里面并蒂莲玉佩——与陆青砚那枚恰好合成北斗。
第五章·杏林春暖
太行山麓飘着药草香,陆青砚蹲在溪边捣药,忽然听得身后传来“咔嚓“脆响。转身见完颜明玥咬着糖葫芦,绯红山楂映得唇色艳若朝霞。“看什么?“她将竹签射入潭中,惊起一尾红鲤,“你们宋人的零嘴倒比剑谱有意思。“
陆青砚忍笑指她袖口:“郡主可知饴糖沾了七星海棠会变砒霜?“话音未落,完颜明玥已甩袖将糖渍抹在他前襟,两人追打间撞翻药篓,惊得采药归来的阿七目瞪口呆:“小陆哥和姐姐在练双人剑法么?“
保和堂密室中,两尊针灸铜人终于合璧。当第七枚银针刺入“天枢“穴时,铜人胸腔“咔嗒“开启,滚出颗包着蜜蜡的药丸。癞头和尚凑近嗅了嗅,突然打了个惊天喷嚏:“苏颂这老儿!竟把剑冢地图藏在定喘丸里!“
陆青砚捏碎蜡丸,露出张用五灵脂写的密信。完颜明玥以袖掩鼻:“令尊这藏物癖好当真...别致。“话音未落,窗外飞来只信鸽,脚环系着半片枫叶——正是第八集飘落的五角枫。叶脉浸水显出小楷:“磁石为引,当归作舟,三更泊于瓜洲渡。“
“这谜语忒也拙劣。“完颜明玥挑眉,“怕是韩世忠那老部下喝多了浑酒写的。“陆青砚却望着药柜暗笑,将“磁石“斗与“当归“屉调换位置,柜底忽现暗格,躺着的木船模型竟与当年沈括《船坞志》所载一般无二。
瓜洲古渡细雨迷蒙,陆青砚蓑衣下的玉佩与完颜明玥金铃共鸣。艄公哼着《雨霖铃》摇橹,忽指江面惊呼:“客官快看!那鲤儿在跳龙门哩!“只见金鳞翻涌处,二十年前沉江的岳家军铁甲浮出水面,甲片青苔恰拼成北斗阵型。
“这倒是省了潜水功夫。“完颜明玥软剑卷起铁甲,却带上一串河蚌。陆青砚掰开最大的那只,珍珠上竟刻着“还我河山“四字。“岳元帅的手笔,“癞头和尚醉眼朦胧,“当年他在此处犒军,把珍珠当石子打水漂儿玩。“
夜泊二十四桥,完颜明玥对着玉人箫孔呵气:“教你首契丹童谣...“箫声未起,桥洞下忽然飘来酒香。韩世忠旧部架着醉虾舟靠近,鱼竿上挂着诗笺:“欲把西湖比西子,二位何时请老夫喝喜酒啊?“
陆青砚正待解释,却见完颜明玥将箫掷向老头:“接着!这是你上月输给金营歌伎的碧玉箫!“老将军接箫大笑,震落桥头积雨,惊起宿鸟如星雨。
剑冢石门开启时,三千铁弩自动转向北斗。陆青砚以玉佩为匙插入枢机,忽闻完颜明玥轻笑:“少将军可听过'七星坛诸葛祭风'?“她金步摇点向壁画,那赤壁战船竟变成太行山地形图。
“苏娘子好算计。“癞头和尚拍开酒坛,酒液洒在星象仪上,“二十年前用百花酿写密信,今日倒便宜老道了!“微醺间,他踏着禹步唱起《定风波》,每一步都踏亮颗星宿。当“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唱罢,七柄锈剑突然光华大盛。
完颜明玥突然将冰蚕丝缠上陆青砚手腕:“傻郎中,还看不出这是双人剑阵么?“双剑合璧时,壁画中走出个虚影——正是苏颂执针灸铜人演示“七星续命针“。阿七在角落里惊呼:“这不就是小陆哥治风寒的针法!“
晨光熹微时,陆青砚在剑冢最高处找到母亲刻字:“青砚吾儿,七玄非剑,在汝之心。“完颜明玥嚼着薄荷叶轻笑:“早说了是唬人的玩意儿。“忽然脚下一滑,跌落时拽住陆青砚衣带,两人滚作一团压碎了满地磁石。
“郡主好重...“陆青砚话未说完,嘴里被塞了颗山楂糖。完颜明玥金铃脆响中跃上马背:“药铺小子,该回临安治治你的呆病了!“朝阳将两人影子拉长,恰似双剑交叠成北斗。
第六章竹海惊涛
江南竹林浸在梅雨里,陆青砚举着荷叶躲雨,忽见完颜明玥赤足踏过青石溪。她足踝金铃缠着冰蚕丝,每走一步便在苔藓上印出北斗纹。“药罐子,“她甩来串沾露的杨梅,“尝尝这个,比你的黄连甘草甜些。“
阿七蹲在竹根处惊呼:“小陆哥快看!竹节里长着灵芝呢!“三人扒开竹衣,见灵芝伞盖纹路竟与七星剑纹相似。癞头和尚醉醺醺晃过来,酒葫芦往竹筒一舀:“当年苏东坡在此煮茶,说'可使食无肉,不可居无竹',如今倒长出肉灵芝了!
夜宿竹寮,陆青砚用磁石研磨药粉,忽觉怀中双鱼佩发烫。完颜明玥掀帘而入,发梢还滴着雨水:“呆子,可听过'闲敲棋子落灯花'?“她指尖轻弹,金铃震落竹叶上的水珠,在药碾中摆出河图阵型。
“这是母亲教我的星雨阵。“她突然正色,“当年苏娘子与我娘在汴京瓦肆看傀儡戏,用的就是这等手法传递军情。“陆青砚望着水珠中浮动的七星倒影,豁然开朗——原来保和堂晒药场的青砖阵,正是缩小版的黄河九曲防务图。
竹风穿堂而过,吹熄了油灯。黑暗中传来瓷罐碎裂声,阿七哭腔响起:“我...我把七星汤熬成糊锅巴了!“
古战场残阳如血,陆青砚握着断剑在沙地上推演阵法。完颜明玥突然将薄荷叶贴在他后颈:“陆大将军,可要妾身舞剑助兴?“软剑挑起黄沙,竟在空中凝成岳家军旗的轮廓。
“郡主好剑法!“韩世忠旧部拍马而来,马鞍上拴着酒坛,“此乃韩帅亲酿的'还我河山',埋了整整二十年!“拍开泥封时,酒香惊起荒原鹧鸪,飞羽掠过残碑上的“靖康“二字。
癞头和尚醉卧碑顶,忽然吟唱:“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唱到“沙场秋点兵“时,手中鸡骨头正指西方。陆青砚顺势望去,见暮色里孤烟直上,烟迹弯成北斗勺柄——正是当年陆文昭中伏之地。
夜半篝火噼啪,完颜明玥用剑尖烤着山鸡:“你爹若知七星剑谱引来这般风波,怕是要气得从坟里跳出来。“陆青砚翻动《梦溪笔谈》,忽见沈括小注:“磁石指南,然遇陨铁则指心。“他猛然抬头,正对上完颜明玥胸口的冰蚕佩。
“原来如此!“他夺过佩饰抛向空中,冰蚕丝引着玉佩直指北斗,“根本不需要星象仪,我们就是活的指南车!“阿七咬着鸡腿含糊道:“那小陆哥和姐姐成亲时,喜轿都不用轿夫抬啦!“
众人哄笑间,远处传来战马嘶鸣。崔判官的旗幡在月下招展,幡上血字犹在滴落:“诛双星,平七玄。“
临安城中秋月圆,保和堂后院飘着桂花酿的甜香。陆青砚将最后一味“七星草“投入药炉,忽然被完颜明玥蒙住眼睛:“猜猜我找到了什么?“她掌心躺着枚生锈的虎符,符身裂缝处露出星图绢角。
阿七提着灯笼撞进门:“小陆哥!雷峰塔...塔顶在发光!“三人奔至西湖边,见塔尖北斗七星连珠,月光在湖面铺出银桥。癞头和尚醉卧桥头,忽然鲤鱼打挺:“辛稼轩说'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原来说的是这对痴儿!“
地宫石门开启时,三千铁弩自动转向明月。陆青砚以双鱼佩为钥插入枢机,完颜明玥突然按住他手腕:“可想清楚了?此门一开,世上再无七玄剑谱。“她发间金步摇映着壁灯,在石壁上投出双剑交缠的影子。
“苏娘子当年留话,“癞头和尚晃着酒葫芦,“'七玄非杀阵,仁心即天道'。“话音未落,阿七不小心撞翻长明灯,灯火顺着地沟油流成七星阵。石门轰然中开,露出满室医书——正是二十年前被金兵焚毁的苏氏藏书。
完颜明玥拾起卷《瘟疫论》,扉页题着娟秀小楷:“赠陆郎。杏林春暖日,七玄自在心。“她忽然轻笑:“看来咱们都被本医书耍了二十年。“陆青砚正待开口,窗外飞来只信鸽,脚环系着并蒂莲——花瓣分明是秦熺的乞降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