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季年與紀濤,被分別關進兩間偵訊室。
兩枚來自塵燈處的泥塑草戒被送入房中,形如一物,氣各不同。
草戒被放上桌的那一刻,林季年的表情微微僵住。
他盯著那枚戒指許久,才乾澀地開口:「她……那是…她一直戴著的。」
賀行川語氣低冷:「她死的時候,手還緊緊攥著這個。」
林季年喉結微動,眼神閃爍:「那是她的生日那晚……我……沒錢買戒指,就去後山摘草,捲了一圈送她。她說不要換,說喜歡……說她就要這個……」
「她失蹤你為什麼不報警?」
「我……我不知道她會死……死在那裡……」
「她不是失蹤,她是被人藏進了牆裡。」賀行川逼近一步,「你知道她給你立了保險單嗎?」
林季年猛地抬頭,眼神滿是慌亂:「我沒讓她簽……那是她自己弄的……她說……她說要留點什麼給我。」
他低下頭,聲音幾不可聞:
「她……那時候已經不想活了。」
賀行川沉默地看著他。
然後,打開了錄音鍵。
幻象,悄然浮現。
林季年看見了她。
蘇葭,穿著那條紅裙,指上戴著那枚草戒。她站在門前,聲音像是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你真的不記得了嗎?」
他搖頭,咬牙:「不是這樣的……不是我要你死……你說你會走,你說你放下了……」
畫面一轉。
那晚的廚房,燈光昏黃,他憤怒地將她的湯碗掃落在地,破碎聲刺耳。
蘇葭只站著,眼裡沒恨,只是靜靜地看他:「我煮了湯,想讓你記得一點……你以前說愛的那個味道。」
「我已經走不回去了……但我想你記得就好。」
他崩潰大喊:「你這樣是在詛咒我!你死了,我就成了罪人!你留給我保險金,是在懲罰我嗎?」
她看著他,輕輕搖頭。
他失控了。他一拳打在她肩上,第二拳打在她背上。她沒有閃躲,只用手護住胸前那枚草戒。
「我真的……不想記得你……」
那時,門外傳來敲門聲,是紀濤。
她走進來,看見蘇葭倒在地上,還有微弱氣息。
她靜靜地站著,看了片刻,然後轉頭,笑得極輕:「她這種人啊,什麼都有,連死都這麼漂亮。」
她蹲下來,捏著蘇葭的下巴:「妳活著的樣子我都受夠了,還想死得乾乾淨淨?」
「季年,她活著就是個夢魘,你不如……徹底結束吧。」
林季年愣著,看著紀濤將他的手,一次又一次壓在蘇葭的脖頸上。
那女人的呼吸一點點消失,而她的手,卻始終緊緊握著草戒。
幻象結束。
林季年猛地抱住頭,大喊:
「我沒有想殺她!是她自己……她自己也想走的!」
「我只是……我只是想她不要回來了……」
「她已經贏了我,為什麼還要原諒我?!」
他在燈下崩潰大哭,那哭聲如獸吼,又如孩子無聲的請求。
「這什麼破玩意兒?」紀濤瞄了一眼草戒,語氣不屑。
「是蘇葭留給他的東西。」警官冷冷地說。
她噗哧一聲:「感情留個死人的東西還能當證物?」
但下一刻,她看見了她。
蘇葭站在牆邊,臉色蒼白,草戒在指上,像還活著那晚一樣,安靜地望著她。
紀濤眼神一震,唇角開始顫抖。
「妳來幹嘛?」
「妳都死了,還想贏?」
她猛地起身,指著幻影:
「我贏了妳!我贏了妳的男人,贏了妳的房子,贏了妳所有的所有!」
「是我唆使他的,是我說的,只有妳死了,他才會完全屬於我!」
「我成功了!可為什麼妳還站在這裡看我?!」
她撲上前,試圖撕碎什麼,卻抓不到任何實體。
崩潰如洪水,一發不可收拾。
隔牆之聲,兩人哭喊交錯。
草戒靜靜地躺在桌上,微微泛起一道乾裂的光痕。
夜色沉靜,風鈴無聲。
塵燈處的門在月下輕輕打開,賀行川把紙包放下,語氣淡淡:「戒指我帶來了。信……是在她個人物品裡找到的,沒蓋公章,不算證據。」
清稼打開信,輕聲唸了出來。
「季年:
寫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決定不等你了。
你也許會說我任性,也許會說我矯情。但我想讓你知道,其實我一直記得你說過的那句話,『等我有錢了,我會補一枚真的戒指給妳。』
我真的一直在等。
等那枚戒指,也等那個會記得後山草地與紅裙女孩的你。
你成功了,也有了別人。
我不是怪你,只是……那枚戒指真的太輕了,不足以讓你記得我曾在你最黑暗的時候,把燈留給你。
所以我立了那份保險單。不是為了讓你愧疚,而是想讓我愛的這個人,哪怕我走了,也能活得再好一點。
……
我會帶著草戒走。不為別的,只為提醒我自己,那一夜是真的,你曾經,是愛我的。
葭上留字,願你一生平安。」
清稼唸完,茶煙繞過字句,像是那個人的聲音又落在院中某處。
賀行川坐在對面,神情複雜,許久才開口:「她不是死於殺意,而是死於失望。」
「而他……殺的不是她,是他自己最後的那點體面。」
清稼點頭:「她不是來索命的,她是來道別的。」
兩人沉默對坐,只靜靜守著一盞茶、一封信,一枚曾經承諾過一生的泥戒。
直到,
一縷微風穿過梧桐,風鈴輕響了一聲。
兩人同時抬頭。
風中,有一道輕柔的女聲,像是從時光的罅隙裡傳來,笑得極輕,像夢裡人影:
「謝謝。」
「再見。」
賀行川怔了怔,望向清稼:「你常常聽到這樣的聲音嗎?」
清稼不答,只將那封信與草戒一同放入木盒,蓋上。
「有些聲音,說一次就夠了。」
「她已經走完她的路了。」
賀行川點點頭,起身。
「如果我下一次帶著不是案子,而是問題……你也接嗎?」
「只要你還誠實。」清稼低聲,「塵燈處只為誠意開門。」
門輕輕合上,風鈴未再響。
草戒在盒中沉睡,泥已不熱,氣已不動。只有那封信,像是留給兩人,也留給世界上所有曾錯過的一句,
「我愛過你,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