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艳萍带了两天队,越来越觉得这群人简直匪夷所思,不过看样子应该是不差钱的富几代,所以任性有理。
这四个人除了当天开车来时见过,第二天一大早她赶着去李家大院汇合时却发现,真正随她游玩阆中的只有两个女孩子,温景熙偶尔会出现,晚上和她们一起吃顿饭什么的,剩下一个男的却始终没再见身影,也许真的只是负责开车的司机吧。
和看似温柔可亲实则挺精明干练的郑含妮相比,车艳萍更喜欢和那个叫徐丹红的女孩子相处,大概是因为年纪小,一看就是没什么心机的,来古城两三天,每天出门前都要涂上厚厚的防晒霜,然后依旧裸胳膊大长腿地拿着单反四处跑。那女孩有一双爱笑的眼睛,因为人长得可爱吧,郑含妮总是用一副宠爱的眼神看着她,就连车艳萍看久了都忍不住要羡慕起来。这样天真烂漫的情怀,是她从小到大都不敢奢想的。
这天八点吃完晚饭,确定他们一行人不打算出门逛夜景和酒吧,车艳萍准备收工回家。温景熙突然叫住她问:“附近最高的建筑除了南门楼和中天楼,还有什么地方可去?”
车艳萍张口即答:“如果是想登高看景,可以去一下南津关古镇,顺道还可以去锦屏山,锦屏山有个观星楼,如果体力够可以再往上爬一爬,上面最高处有个观景台,那里俯瞰全城风景最好。”
温景熙点点头。
这个长相英俊的男人同样有一双好看的眼睛,不看他脸,仅看他的眼睛似乎就能感觉出他的为人热情真诚,很是博人好感。
“那是不是要我明天改去锦屏山风景区的行程?”这两天两个女孩跟着她跑来跑去都是步行,他们自驾来的那辆车连同司机一起没了影。如果去锦屏山的话,可是需要一段路程的。
温景熙摇了摇头,对郑含妮眨眨眼:“你们不是要去滨江路坐船游江么?先这么着吧,回头再说。”说完,彬彬有礼地冲车艳萍道别。
车艳萍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九点多,屋里灯还亮着,老式的玻璃窗格上扑腾着一簇簇的小飞虫,一些大只的甚至把窗玻璃撞出轻微声响,永不知疲倦地反复做着无用功。
车艳萍的脚步在门口止步,院里隔壁邻居石婶拎了盆西瓜皮出来扔,打照面时寒暄了句:“艳萍回来了呀,今天忙吗?”
不等她笑着回复,自家那长满铁锈痕迹的大门被推开,隔着一堵墙,屋内那个令她厌恶的声音无可阻挡地嚷起来:“一天到晚在外头跑,家里那么多事都要我干,我是你们家的免费保姆吗?”
门推开,在骂骂咧咧声中,一个小小的人影从昏暗的门缝里扑了出来,一头扎进她的怀里,稚音未脱的奶声里带出一丝委屈:“妈妈……”
临近凌晨时分,古城彻底静谧下来。
青瓦梁坊,夜晚气温陡降,将白天的酷热驱散得一干二净。华光楼上,微弱的星火一明一灭,头顶飞檐凌空,宝顶嵯峨,重脊鸱吻,在惨淡的月色映照下一反白日里的庄严,反映出一缕狰狞。
温景熙啪嗒啪嗒地玩着手里的打火机,站在楼顶往下俯瞰,古城的明清风格的建筑群错落有致,云遮月晕,怎么看都让人有种不安的感觉。
“要起风了呢。”虽然站在楼上并没有感受一丝风。
“查了天气预报?”身边的男人吐着烟圈,凉凉地揶揄。
温景熙哂笑:“你这人怎么这么俗呢,没觉得站在这么块风水宝地上,整个人都被笼上一层仙气?”一边说,一边舒展双臂,手心向上摊开,仰头做祈天状,“三面江光抱城郭,四围山势锁烟霞。”
管仲华两根手指直接掐了烟头,冷冷地瞥了一眼好友:“也许真能被你引来天雷。”
温景熙一喜:“我果然有这范儿?”
“是啊,装逼遭雷劈,很适合你。”
温景熙撇嘴:“就知道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说,你打算还要在这里待多久?能去的地方可都去了。你要找人难道不应该直接联系公安局派出所或者街道社区吗?阆中这边是古城景区,没头没脑跑景区找人也太奇怪了点,何况这并不符合你一贯的做事风格。”
管仲华没接话,默默地从口袋里摸出一包拆封的烟,手轻轻震了一下烟壳。
温景熙伸出两根手指,压住他的手背,敲了敲:“少抽点烟,对你没什么好处。”
“这句话,十多年前好像是我对你说的。”
温景熙得意地说:“那我现在原话奉还。”
管仲华缓缓地把烟收了起来。
十多分钟后,百无聊赖的温景熙发现好友目光一瞬不瞬地始终盯着一个方向,不由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月色昏暗,极目远眺,嘉陵江面一片平静。
温景熙猛地倒抽一口冷气:“我不是眼花了吧?”
此刻无风,嘉陵江面并没有来往船只,远远望去本该一片平静的湖面上突然出现两道波浪,似乎有什么大型动物正从江底浮了上来,自西向东乘风破浪。
温景熙连连眨眼:“尼斯湖水怪?”
管仲华皱眉:“这世上哪来水怪?应该是江里的鱼吧。”
“嘉陵江有什么鱼这么大?”温景熙比划了一下远近比例,“少说也得两米长吧,一两百斤重的大鱼,不觉得太夸张吗?”
“也许不见得是活的东西,可能只是漂浮的垃圾。”
这话才说完,那漂浮在江面上的东西,突然慢悠悠的拐了一个弯,然后以加速冲刺的速度从东往西逆流而上。江面上的波浪被掀起更高,水花四溅,虽然隔得远,并不能听清波浪声,但看那种势头,依然让人心惊。
“肯定是活的!”温景熙拿起手机,打开摄像头,刚录了几秒钟,忽然发现镜头里的活物突然消失了。“怎么回事?”挪开摄像镜头,他朝远处的江面上看了看,一切又恢复原状,风平浪静,似乎刚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管仲华指了指横跨嘉陵江的大桥,在一处桥墩位置比划了一下:“那里,沉下去了。”
温景熙关掉摄像头,犹疑不定地问:“你看出来是什么东西了吗?”
管仲华淡淡地说:“你觉得我有千里眼?”顿了顿,“还是你有顺风耳?”
车艳萍侧身躺在凉席上,紧挨在她身边的安安和乐乐正酣然入梦,望着一双儿女稚嫩的小脸,她轻轻叹了口气,将安安蹬掉的毛巾毯拉了回来,轻轻替她搭在小肚子上。
身子躺得有点麻木了,她轻轻翻了个身,两张条凳简陋搭救的竹榻发出不堪负重的吱嘎声。她身子一僵,急忙回头看了看孩子,还好,并没有吵醒乐乐——这孩子这两天有点闹肚子,半夜时而还起低烧,一直睡得不踏实。
车家的老宅子本来面积并不小,祖上四代传下来,后来祖父烂赌又好吃懒做,把老宅子连院子拆分着卖了出去,最后只剩下了朝西的两间厢房。车艳萍出嫁后家里把她的床铺拆了,把姐弟俩合住的房间重新收拾了一下,准备给她弟弟车正宇娶媳妇当新房用。
回忆起往事,车艳萍心中不禁又是一阵烦躁。隔着一道竹帘子,她能清晰地听到房间里车正宇雷鸣般的呼噜声。
车艳萍迷迷糊糊地想着,如果手机屏幕不摔破,倒是可以拿着这小赚的一笔钱去买个空调……
车艳萍再次醒来是被雷惊醒的,那一声霹雳实在是太响了,仿佛就劈在她头顶似的。不仅是她醒了,乐乐也被雷声惊得猛一抽搐,从睡梦中惊哭。她忙将乐乐搂在怀里细声细语地哄,睡在乐乐脚边的安安揉着眼皮,睡眼惺忪地坐了起来,呢喃地喊:“妈妈……”
哗啦!雨点声噼噼啪啪砸了下来。
主卧的灯亮了,杨雅楠趿着拖鞋打开房门走了出来,房间里开着空调,她走过车艳萍竹榻边时自然而然地带来一股凉气。杨雅楠嘴里嘟嘟哝哝的没句好话,声音不大,似乎是怕吵醒了儿子:“真是跟死人一样,白糟蹋那么多粮食,连关个窗户都不会,也不知道是手烂掉了还是脚烂掉了。”
车艳萍故作不知,抱过安安把她安置到榻边的痰盂上小解,然后打着拍子继续哄哼哼唧唧的乐乐入睡。
杨雅楠气不过,把窗户砰地砸上,闩上插销的时候大概终于想起屋里还睡着车正宇,便又重新放轻了手脚。
堂屋其实并不宽敞,原来算是个狭长的过道,晚上车艳萍用条凳搭了竹榻当床睡,白天再掀掉方便走路。杨雅楠关最后一扇窗的时候,安安从痰盂上光着屁股站了起来,迷迷糊糊地嘟哝:“妈妈。”
车艳萍伸手替女儿提裤子,恰在这时,门上突然砰地一声巨响,吓得安安一个哆嗦,眼睛睁得老大。
杨雅楠也是吓得不轻,心跳加速,砰砰砰地缓不过劲来,她拍着胸口,正要骂人,门上又是一阵砰响。伴随着雷雨声,车艳萍终于回过神来,这是有人在砸门。
“妈!开门啊!妈——”门外有人大声吼着。
安安瑟缩得颤抖,眼睛里满是惊恐,小小的身子直往妈妈怀里钻。
杨雅楠颤颤地去开门,门一推开,狂风卷着暴雨直刮进来。门外有个身形高大的人影套着雨衣,满脸雨水,神情狼狈,语气急促:“妈!出事了!”
杨雅楠眼睛瞪大。
“叔叔掉江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