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国民落水第三天。
杨雅楠举着硬纸板写就的牌子坐在公安局大门口,满头花白相间的头发被汗水浸湿,凌乱地耷拉在额头两颊。
门口行人走来走去,围观的路人中有不明情况的也有知情者在一旁给做解说。
车国民落水整整三天,至今生死不知,公安局加派了人手打捞了两天,终于决定放弃。杨雅楠没法接受这样的事实,发疯一般跑到公安局大闹一场,被人劝回去后,一大早又举着牌子坐到了大门口。
石春梅怀里抱着睡趴在肩头的乐乐,手里牵着安安,从人群里费尽力气挤了进来。
“我说杨雅楠,唉,你倒给我个说法啊,你老这样不理不睬的,这事也总要解决的吧。我也知道你现在很伤心……但是……”她把手里牵着的安安往杨雅楠跟前带了带,安安走前一步,见到杨雅楠一副面无表情的脸孔,登时吓了一跳,瑟缩地扭头扑进石春梅的怀里,双臂抱着石春梅的腰勒得紧紧的,死活不肯松手。
石春梅试了两次都没能把安安从自己身上扯下来,没办法,只得把肩膀上的乐乐放下来,往杨雅楠怀里递。没曾想杨雅楠突然从地上跳了起来,如避蛇蝎地背过手缩着肩退了一步。
乐乐柔软如骨地上身倾倒,险些儿一个倒栽葱砸在地上。
石春梅眼明手快地抓了乐乐一把,乐乐被抓痛,从酣梦中哇地声哭醒。石春梅被吓出一身冷汗,安安在她怀里埋着头死死抱紧她,她被乐乐的重量这么一带,脚下错步,踉跄了两下,差点儿摔倒。
“杨雅楠!”石春梅气得怒吼。
两人这番争执,也成功引起在早点摊前买早点,赶早上班的强子的注意。
摊主常年在分局边上开早点铺子,自然是认识强子的,见状不由多嘴问了句:“孙队,那女的老公真死了吗?”
强子一口咬掉半个锅盔,口齿含糊:“见着尸首的才能叫死了。”
“那捞不着尸首怎么办?这人到底算活着还是死了?”
“两年。”一口气吞完锅盔,强子又要了碗凉粉,加了一大勺的辣椒油,“意外事故失踪满两年,就可以打死亡认证申请了。”
“哦。那……我刚还听人说她儿子正在家给老头办丧事呢。”
强子冷笑一声,没再接话,大口囫囵吞着凉粉。
那边石春梅和杨雅楠的矛盾升级,两个人就差没动起手来。
石春梅指着杨雅楠的鼻子破口大骂:“你个黑心烂肚狗日娘养的,老车是怎么对杨威的啊?你又是怎么对艳萍的?这世上再找不到比你更恶毒的婆娘了!老车前脚出了事,艳萍后脚出门两天没音讯,我好心好意帮她带了两天孩子,你倒好,就真把孩子丢我家不管不顾了?你今天必须给我个说法!”
杨雅楠漠然蔑视,哼道:“我知道你巴不得想给车艳萍当后妈,跟车国民背地里勾勾搭搭眉来眼去的别以为我瞎,你不是想当便宜后妈吗,那你就当啊,你从车艳萍那捞了多少好处别以为我不知道,她挣的钱倒有一半是贴补给你了。我凭啥子给她带孩子?她啥时候孝敬过我?啥时候拿我当过妈?”
围观看热闹的人顿时嘘声一片,嬉笑不断。
石春梅气得满脸通红,正要发飙,胳膊被人扯了扯,她正怒气冲冲地要甩手,却发现是她的女儿小燕。
小燕冷笑着瞪了杨雅楠一眼,对母亲说:“妈,你犯不着跟不讲理的人生气,我们没道理替他们车家养孩子,艳萍姐如果不要这两孩子,车家人不管,我们只好丢给警察管。我还不信这世上就没个说理的地方了!”
石春梅狠狠心把乐乐放下地,啼哭不止的乐乐眼泪鼻涕糊了一脸,一落地,他那张包子一样的小脸委屈地皱在了一起,大眼睛里满是惶恐不安,哭得撕心裂肺。安安更加收紧双臂,不肯松手。
杨雅楠叫道:“你把他们丢给我我也不会管,这两孩子又不姓车!凭啥子要我管?我是拿她车艳萍一分钱了吗?这两孩子就算娘不管也该去丢给他们的爹管!”
石春梅气道:“我管你丢给谁管,反正不归我管!”
小燕用力掰开安安的手,安安放声大哭。一通乱后,石春梅终于挣脱开安安和乐乐,小燕拉着石春梅就跑,任由杨雅楠在背后破口大骂。
母女俩好不容易挤出人群后,石春梅有些不放心,停下脚步想要回头再去看看,被小燕扯着胳膊说道:“妈,你再回去他们家就真赖你身上了。”
石春梅一声叹息,跺跺脚:“走走走,眼不见为净,真是造孽的。”母女俩准备离开,却很意外地在围观的人群外围扫到一个熟悉的人影。
石春梅奇道:“那不是叶妹儿吗?她这两天都是白天睡觉太阳落山才出去的……今天怎么起这么早?”
小燕也纳闷:“我出门来找你时她还在屋里睡觉呢。”
母女俩也没工夫多想,怕杨雅楠追过来找麻烦,说了两句话,便分开走了,石春梅自去菜场买菜,小燕则去高中同学家玩耍。
强子吃完早点付完钱,才不过一分钟。他也不曾料到才一个眨巴眼,公安局门口的闹剧就又走了样。
等他踢踏着步子走向大门时,就见门口值班的户籍警小崔一手抱着个哇哇大哭的男娃,一手牵着个哭得嗓子都哑掉的女娃,一筹莫展地在值班室里团团转。
强子走过值班室,没忍不住又扭头问:“咋回事?”
小崔哭丧着脸回答:“那个姓杨的女人刚刚丢下孩子跑了,老张追去了,也不知道追不追得上。”
强子呵呵笑了下,挥挥手,准备进大门。小崔在后头追着喊:“孙队,你帮我进去喊个女同志来呗,我实在……实在搞不定娃娃啊。”
最终,被叫来帮忙带孩子的正是分局目前唯一在班的女警代青,只可惜代青虽然已婚,却还没有孩子。安安乐乐被送到她办公室,本以为只是暂时照看一下,没想到这一待就是一上午。到中午的时候,代青已经累得连饭都吃不下了,趴在桌上看着吐奶吐了一身的乐乐直想放声大哭一场。
小崔捧着饭盒趁吃饭时间过来探望,就见代青一脸生无可恋状地跪在地上给安安扒裤子。
“你这是做什么呢?”小崔陡然发问把代青吓了一大跳,回头见安安光着个屁股,傻呵呵地拍着自己的小肚皮,啪啪作响,不由又羞又急,忙扭头冲小崔吼道,“出去,看什么看!”
小崔一脸莫名地被代青轰出办公室,抬头见老张急匆匆地经过,说了句:“代代被那两个娃逼疯了吧。”
老张叹气道:“这事还不知道怎么办呢,我上午去了趟车家,发现院子里搭了凉棚在办丧事,一口空棺材就这么搁在院子里,哩哩啦啦地吹着大喇叭。都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我想跟他们讲这人还没找着呢,结果还没开口,车家的人一见我穿着制服就开始骂我不作为……还有几个不讲理的婆娘冲过来就扯我衣服,我要是不是跑得快,估计得被他们扒下层皮。”
小崔咋舌:“这是咋想的,报死亡按程序得等两年呢,他们这是连两天都等不及么?”
“谁知道啊,我没辙了,进不去车家,我就去找社区了解了下。这不打听不知道,嘿,这两个孩子啊,还真不太好解决。”
“怎么了?”小崔还没发问,办公室门开了,代青一脸疲倦地靠在门框上,“怎么不好解决?找监护人领回去,否则就告他们遗弃罪。”
老张苦笑:“我一上午的时间都耗在这事上了,忙得连饭都没吃。长话短说了吧,车家这情况还真有点复杂。这姐弟俩的监护人是孩子的妈,叫车艳萍,也就是那个掉江里的车国民和前妻生的女儿。车国民家里的资料之前就有,前妻在车艳萍三岁大的时候跟人跑了,拖到车艳萍五岁的时候,就娶了现在的婆娘杨雅楠,杨雅楠带着前夫的儿子,还有后来她跟车国民生的小儿子,一家子统共五口人。车艳萍高中辍学,十九岁的时候说是她亲舅舅给介绍了个对象,一到年纪就嫁去重庆了。但是据说嫁的男人不学好,前年在外头搞了个小情儿,一来二去搞大了肚子,男人就天天在家对着车艳萍打骂,折腾得两个人离了婚。离完婚车艳萍带着女儿回到娘家发现自己怀孕了,怎么都不肯把孩子打掉,非要生……车艳萍这一对儿女,大女儿八岁,小儿子十三个月大,她就靠买个导游证挂靠在旅行社接私活挣钱。车国民出事的隔天早上,邻居说车艳萍出门去带散客了,可是这一走就没再回来,打电话也没人接,电话一开始是通的,再隔天打就关机了。现在人找不到,失联了。”
老张一口气讲完,渴得厉害,扯着制服领子扇了扇风。没留神身后突然响起个声音说:“车艳萍前夫重庆的住址有没有,联系过没?”
老张回头一看,见是强子,便道:“找过了,没找到人,只找到她前夫的母亲,电话里问的,老太太年纪大了说不清,只说儿子儿媳外出打工去了,留个小孙子在家让她带。说起车艳萍,老太太很是气愤,骂车艳萍不好,生的两个孩子都是野种……唉,总之没好话。”
代青听完显得特别气愤:“这一家子都是什么人啊!太过分了吧!”
“反正我觉得现在除了把车艳萍找回来,否则这两个孩子还真不太好处理。社区的同志也是这个意思,毕竟……这两孩子可不是孤儿,没法送福利院去。”
代青道:“当然不是孤儿!不过……”她回头看了看办公室,轻轻把门掩上,压低了声说,“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啊,我总觉得,那个女娃儿,这里……”她抬手比划了下脑袋,“好像不是太灵光啊,八岁大的孩子了,刚刚居然还尿身上了。”
强子和小崔闻言皆是一怔。
老张惋惜地说:“不是错觉,那娃儿小名叫安安,先天发育迟缓,两岁了还不太会讲话,在重庆市里的大医院看了才知道是痴呆。”
代青叹气:“太可惜了,小女孩长得挺漂亮的啊。”
强子思忖了片刻,果断道:“小崔和老张负责追查一下车艳萍的去向。如果我没记错,她这两天接待的游客恰好是我们局里这两天的常客。呵,这可真是他妈的太巧了!”
老张和小崔答应了,正要走,走廊那头有人边跑边喊:“孙队,有新发现,福佳楼火锅店门口的监控不是遭雷击短路的,是人为损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