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 古全和(第四册):风雨人生
- 傅希春
- 2520字
- 2025-04-14 14:12:25
世界文学研究班的29名同学等待毕业分配,但是他们仍然积极主动地投身到教育革命的大潮中,参加了中文系本科同学的教改活动,帮助他们查阅资料,提供参考意见,撰写和修改稿件。轰动全院的教育革命成果《中国民间文学史纲要》,就是中文系1956级,即本科二年级的学生在几名世界文学研究生的帮助下,突击百日,编写而成的。这是中文本科高年级的法定教材,是56级同学向党的生日“七一”的献礼。院党委宣传部、中文系党总支的干部和省市报刊记者,都来帮助他们总结经验,认为低年级学生给高年级学生编写教材是一项成功的革命创举,是革命的新生事物,而且说,低年级的学生之所以能够编出高年级学生用的革命的无产阶级的《中国民间文学史纲要》,主要经验有三条。第一条是有党的坚强领导,是反右派斗争和教育革命的重大成果;第二条是低年级同学较少封建的和资产阶级的影响,头脑里没有框框儿,思想解放;第三条是群众运动大兵团作战。这三条经验已上报省市委,也已见诸报刊。当然,教师和世界文学研究生们对本科56级学生的帮助这条经验,为了突出低年级给高年级学生编教材这个革命的特点,而就被人为地给省略了。
世界文学研究班的同学个个日夜奔忙,就连在整风鸣放反右之前每个周末都要想方设法到江城省市级机关单位或是一些高等院校去跳舞的舞迷徐菊和晏秋燕,也都不敢或是不好意思外出跳舞了。在全班29人中,只有古全和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床上养伤,他能做的只能是着急上火和帮助别人改改新教材的稿件。党支部书记秦中州一再劝他安心养伤,他也一再向党支部表决心,要积极配合医生的治疗,争取在毕业分配前基本康复。可是他的心里却像是着了火一样地焦躁不安。
古全和受烫伤是一件很偶然的事。上周末,古全和按照进修班研究班联合会和研究生餐厅达成的协议,带领研究班、进修班的徐菊和晏秋燕等七八名女同学去研究生餐厅帮厨,主要是择菜。就在他和大家一起在副食案板前说笑劳动的时候,坐落在他们对面高高的水泥基座上的大蒸气粥罐突然发生意外,大粥罐上的木栓儿意外脱落,滚烫的米粥挟着高压高温的蒸气,像一条白蛇,猛地朝着副食案子这个方向喷来,古全和下意识地闪身去掩护他身边的几个女同学,米粥就直射到他的臀部和赤裸着的小腿儿上。事后他赶紧脱掉长裤,可是臀部已被烫得红肿一片,赤裸着的左腿的小腿肚子受伤最重,大片表皮被烫烂,眼看着皱缩,一块块脱落,露出里面的真皮和鲜红的嫩肉,由于伤到了神经,疼痛难忍,他在短短几十秒钟的时间里就失去了行走的能力。餐厅里的师傅和同学们立刻把他送到院卫生科。虽经医生处理,仍然疼痛不止。受伤后的头几天他不能行动,连食堂都去不了。那几天天气正热,又面临毕业考试,他只能侧卧或是俯卧在床上复习功课,靠同学们打饭给他吃,忍痛复习功课。世界文学研究班是中苏合办的教学单位,主讲教师是苏联专家,他的讲座每周一次,即使整风鸣放和反右派斗争高潮中,也不曾停顿,毕业论文答辩和毕业考试也如期进行。古全和是由同学们轮流背着他去参加毕业考试和毕业论文答辩的。现在最痛苦的时间已经过去,但是行动仍然不便,基本上是卧床休养。
今天早饭后,党总支书记吴月英又赶来看望古全和。
“怎么样,好些了吗?”吴月英轻轻地解开古全和腿上的纱布,眉头紧皱,细心地观察着说道,“创面儿好像不见收缩,你是怎么搞的?又下地瞎折腾了吧?”
“哪敢呀,您看,这不是好多了吗?什么痛苦都没有,能架着拐到食堂去吃饭了,这点儿伤算什么,我的头脑清楚得很,比平时都清楚,就跟寒暑假返校后的那种感觉一样。”
“瞎说,岑云鹤说你夜里疼得直哼哼,还说梦话。”
“瞎说,是他在说梦话吧。”古全和说着,下意识地伸出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唾液沾到嘴唇上的溃疡处,一阵剧痛使他不由地皱了皱眉头。
吴月英看着古全和的狼狈相儿,忍不住笑了,然后板起面孔儿说道:“看起来你是有话要说,那就直说吧!”
古全和讨好地说道:“您能不能找点儿小事儿给我干干?”
“你就别胡思乱想了!石大夫说,你至少得半个月后才能下地活动。毕业分配之前你能像个人似的走路就不错了。肯定得留下一个挺大的疤。多亏不在脸上,要不然就没有哪个姑娘肯嫁给你了。听医生的话吧,争取早日康复,顺利地走上工作岗位。”
“医生也不是神仙,不能什么都听医生的。”古全和笑嘻嘻地说。
“难道要听你的吗?”吴月英说:“照照镜子,看看你那副尊容吧!”
古全和笑嘻嘻地看着满嘴燎泡的吴月英说:“您就先照照自己吧!”
吴月英一笑,满是溃疡的嘴唇疼得她难以忍受,赶紧把收紧的双唇放开。
古全和恳求说:“吴老师,您替我想想,大伙儿都在忙,我能安心吗?”
“你的心情我能理解。”
“那就太好了,您说吧,派点儿什么事儿给我?”
吴月英认真地说:“就派你养伤!”
他们的话谈不下去了。瞬间的沉默。
古全和忽然说道:“吴老师,咱们系工厂办得怎么样了?”
提到办厂,吴月英愁上心来,忘记了古全和要求她给他分配工作的事,紧皱眉头说道:“已经动工了,可是卡在资金上了。估计启动资金至少得一两万。”
古全和兴奋地说:“组织人出去挣嘛!劳动创业才是真正的白手起家。”
“到哪儿去挣啊,”吴月英不假思索地说。她从没往这个方面想,别人也没提过这个办法。“总支正在研究这个问题,肯定会有办法,你就好好地养伤吧。”
吴月英觉得自己好笑。她原本是来劝说古全和安心养病的,怎么竟对他叫起苦来了呢?就说道:“好啦,好啦,我得走啦,得回去看家啦。总支的同志们都到下面去了,办公室在唱‘空城计’呢!喂,记住:‘既来之则安之’,这可是毛主席的教导啊!”
吴月英说着,急匆匆地走了。
“我到总支办公室去值班行不行?”古全和喊道。
吴月英在走廊里回答他说:“别胡思乱想啦!”
革命需要防“左”,但是革命者本质上就姓“左”。真正意义上的“左”在本质上就是超前,没有哪个真正的革命者不希望革命早日成功。“左”给革命带来灾难,但是多数革命者本性难改,更何况如今是“一天等于二十年”呢。现在,激进的人们常常连走路都是小跑着的。1956年的春天,中国人民“跑步进入社会主义”,现在又有些人要跑步进入共产主义了!改造客观世界要跑步前进,改造主观世界也要跑步前进。激进的师生在东湖师范学院修建老爷岭水库的劳动大军在誓师大会上喊出的口号儿就是:“把资产阶级个人主义埋葬在老爷岭水库的工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