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课 “人不知而不愠”与“所信的道我已经守住了”

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注释:

愠:怨恨,生气。

《集注》:“君子,成德之名。尹氏曰:‘学在己,知不知在人,何愠之有。’程子曰:‘虽乐于及人,不见是而无闷,乃所谓君子。’愚谓及人而乐者顺而易,不知而不愠者逆而难,故惟成德者能之。然德之所以成,亦曰学之正、习之熟、说之深,而不已焉耳。程子曰:‘乐由说而后得,非乐不足以语君子。'”

《论语正义》:“‘人不知’者,谓当时君卿大夫不知己学有成,举用之也。……论语下篇子曰:‘莫我知也夫。不怨天,不尤人,下学而上达,知我者其天乎!’正谓己之为学,上达于天,为天所知,则非人所能知,故无所怨尤也。夫子一生进德修业之大咸括于此章。是故学而不厌时习也,知也;诲人不倦朋来也,仁也;逐世不见知而不悔,不知不愠也。惟圣者能之也。”

利安当《天儒印》:“盖世福不齐,上主必均畀。其或此丰彼啬,似天有偏私,则怨天矣。世欲无厌,上主不容曲徇,其或此愉彼拂,似人有奇遭则尤人矣。曷思富贵云影,功名石火,穷通得丧,造化自有秘密,怨尤徒生绝望。谚有云‘怨天者不勤,尤人者无志’,君子为己之学,曾如是乎!是以刻苦精修之士,惟知以昭事天主为宗,以广行仁为本,以克己寡过为切务,以生死令终为究竟。其于世境浮荣毫不萦心,则其退藏笃慥之诣,人所不见,而上主于重玄之际,鉴观冥漠,庸有不彻尔志、歆尔勤乎?所谓上学下达,知我其天,信不诬也。夫大主全知,无有人隐,不在其洞照中者。然而下学上达者蔑闻,怨天尤人者概见,徒曰天不知我。天乌不知,知尔怨矣,知尔尤矣,知尔弗之学、弗之达矣。第恐如此而为天主所知,异日尔将自怨自尤之不暇,虽欲冀天主之莫我知也,何可得乎?”[15]

英译:

3.But is not he a true philosopher who,though he be unrecognised of men,cherishes no resentment?

今译:

我不出名,他人也不了解我,我不怨恨恼怒,不是一个有德的君子吗?

对读:

神的道是活泼的,是有功效的,比一切两刃的剑更快,甚至魂与灵、骨节与骨髓,都能刺入、剖开,连心中的思念和主意都能辨明。并且被造的没有一样在他面前不显然的。原来万物在那与我们有关系的主眼前,都是赤露敞开的。(《希伯来书》4: 12—13)

我现在被浇奠,我离世的时候到了。那美好的仗我已经打过了,当跑的路我已经跑尽了,所信的道我已经守住了。从今以后,有公义的冠冕为我存留,就是按着公义审判的主到了那日要赐给我的,不但赐给我,也赐给凡爱慕他显现的人。(《提摩太后书》4: 6—8)

解析:

这一句讲的是人与神的关系。虽然字面上并没有出现神,但在意思中暗含着。为什么能够做到人不知而不愠,这不只与人相关,其最终依据在于神。“子曰:‘不怨天,不尤人,下学而上达,知我者其天乎!'”(《宪问》14: 35)传教士白晋在《古今敬天鉴》中这样解释:“《日讲》:‘穷通出于天也,用舍出于人也。我不得于天,则责之于己,而不怨天;不得于人,则反之于己,而不尤人。但知黾勉于天理之常,渐达于理之上者。心存为己,仰不愧天,或者上天冥冥之中,能知我耳。'”就是说,人不知道我,不了解我,甚至误解我,但这都不要紧,因为神知道我,他了解我的所有心思意念。被称为明末天主教三柱石之一的杨廷筠在《代疑续编》中也说:“儒者言下学上达。何谓下学?凡人世有名有相,耳可闻,目可见,口可言,心可思维,虽极玄奥,皆下学也。谓至道尽此乎?必有耳未闻,目未见,口未言,心未思维,即日与吾接,而揆厥所繇,竟未通晓,意者上达乎。上达者何?天载是也。古来经典,只教人钦天、奉天、知天、达天,未尝明言何者为天。天果苍苍形质已乎?若以在天成象为天,则知之甚易,一星官历司能之,何必圣人之于天道乎?性与天道,子贡以下,不可得闻。则今人所云天载,其为知、为未知,吾不得而识矣。西学言造物主有全能,全能者,造天地,成万物,皆能以无物为有物,又能安立保存之。今人骤语以大主之何如,胡能遽信。就化工之显然者,用为通明之户牖,庶几可得万一焉。彼地之重大,虚悬空中,何以不着边际?天之大圆,昼夜旋转,何以不停一刻?日月星辰,行各有次,何以不爽一度?风、雨、露、雷、霜、雪、电、雹,虽极变化,何以各有常候?飞潜动植,生长收藏,各传其类,各畅其生,何以并育并行,不相害悖?理气之说既非,自然之论无属,安得不归天主之全能?”[16]明末清初天主教徒李九功在其《慎思录》中也说:“孔孟两夫子,开口便说不怨天。窃意真圣贤,无一不知天者。故生平只有事天畏天乐天,而始终无怨天也。伯寮之愬,臧仓之沮,皆归为天命。亦惟能见天于人,因上于天无怨,自下于人无尤耳。是以有本之学,知天为要,后儒忽而不察,欲遽希不怨不尤,难哉。”[17]曾国藩在给九弟沅甫的信中也谈到此主题:“大约以能立能达为体,以不怨不尤为用。立者,发奋自强,站得住一也;达者,办事圆融,行得通也。吾九年以来,痛戒无恒之弊,看书写字,从未间断,选将练兵,亦常留心,此皆自强能立工夫。奏疏公牍,再三斟酌,无一过当之语,自夸之词,此皆圆融能达工夫。至于怨天本有所不敢,尤人则常不能免,亦皆随时强制而克去之。”[18]在另一封给诸弟的信中,他也说:“无故而怨天,则天必不许;无故而尤人,则人必不服。感应之端,自然随之。”[19]

值得注意的是:孔子所说的“天”,相当于今天基督徒所说的独一神,而他提到的“神”,则指诸神,就是各种偶像。杜赫德在《中华帝国全志》中说:“通常被称为‘上帝’或‘天’的最高存在者是崇拜的对象。在两千余年中,中国人认知、敬仰并尊崇一位最高存在者、至高无上的宇宙之主,他们称值得注意的是:孔子所说的‘天’,相当于今天基督徒所说的独一神,而他提到的‘神’,则指诸神,就是各种偶像。”[20]英国传教士理雅各也认为中国古代经典中所说的“帝”与“天”就是他们所相信的神:“中国经典中的帝与上帝就是God,我们的God,真正的God。”“帝字形成伊始,便是(主宰之)天的人格名。”“原始汉字表明,中国的先民与创立者信仰至高无上、独一无二的上帝(God)。毫无疑问,上帝(God)是中国人最初的崇拜对象,在一段时期内很可能还是惟一的崇拜对象。”[21]论语中还有一段论述君子的话也与天(神)相关:“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季氏》)畏天命,相当于敬畏神的诫命与旨意;畏大人,相当于顺服在上掌权者;畏圣人之言,相当于敬畏先知的话语。从“圣”字字形看,甲骨文为,像一个长着大耳朵的人在张口说话。金文将“人”写成“壬”。《说文解字》:“圣,通也。从耳,呈声。闻声知情谓之圣,圣声古通。”徐中舒《甲骨文字典》:“从耳从口,乃以耳形着于人首部位强调耳之功用;从口者,口有言咏,耳得感知者为声;以耳知声则为听;耳具敏锐之听闻之功效是为圣。声、听、圣三字同源,其始本为一字,后世分化其形音义乃有别,然典籍中此三字亦互相通用。之会意为圣,既言其听觉功能之精通,又谓其效果之明确。故其引申义亦训通、训明、训贤,乃至以精通为圣。”《大戴礼记·哀公问五义第四十》:“哀公曰:‘善!敢问:何如可谓圣人矣?’孔子对曰:‘所谓圣人者,知通乎大道,应变而不穷,能测万物之情性者也。'”《管子·四时》:“听信之谓圣。”郭店楚简中有:“圣人知天道也。知而行之,义也。”(《五行》)。汉王符在《潜夫论》中说:“夫圣人为天口,贤人为圣译。是故圣人之言,天之心也。贤者之所说,圣人之意也。”[22]“先圣之智,心达神明,性直道德,又造经典,以遗后人。”[23]段玉裁《说文解字注》:“通也。邶风。母氏圣善。传云。圣,叡也。小雅。或圣或不。传云。人有通圣者。有不能者。周礼。六德教万民。智仁圣义忠和。注云。圣通而先识。洪范曰。睿作圣。凡一事精通,亦得谓之圣。从耳。圣从耳者,谓其耳顺。风俗通曰。圣者,声也。言闻声知情。按声圣字古相假借。”《康熙字典》:“《风俗通》圣者,声也。闻声知情,故曰圣也。”丁福保《说文解字诂林》:“从心则本义当为圣哲之圣。出于口为声,入于耳为听。因而通于心者圣也,圣与听相承互易其义。”《礼记·乐记》:“故知礼乐之情者能作,识礼乐之文者能述。作者之谓圣,述者之谓明。明圣者,述作之谓也。”《白虎通·圣人》:“圣者,通也,道也,声也。道无所不通,明无所不照,闻声知情,与天地合德、日月合明、四时合序、鬼神合吉凶。”夏侯湛《闵子骞赞》:“圣既希天,贤亦希圣。”周敦颐《通书·志第十》:“圣希天,贤希圣,士希贤。伊尹、颜渊,大贤也。伊尹耻其君不为尧、舜,一夫不得其所,若挞于市;颜渊不迁怒,不贰过,三月不违仁。志伊尹之所志,学颜子之所学,过则圣,及则贤,不及则亦不失于令名。”这些解释与引文,都指出了圣声相通,圣有听方面的意义;也说到通的意思,通于天,通于道。王符和丁福保则提出圣与圣人还与口相关。可见,圣人应该是上听天命下传人间的这样一个角色,与旧约中的先知相似。孔子说的是畏圣人之言,而不是畏圣人本身,也说明了这一点。明末传教士白晋引《直解》:“三畏虽有三事,总之只是敬天而已。”(《古今敬天鉴下》)利玛窦也说不信上帝不信天堂地狱的人决不是君子:“中士曰:心悟此理之是,第先贤之书云:‘何必信天堂地狱?如有天堂,君子必登之;如有地狱,小人必入之。吾当为君子则已。’此语庶几得之?西士曰:‘此语固失之。何以知其然乎?有天堂,君子登之必也,但弗信天堂地狱之理,决非君子。’中士曰:‘何也?’西士曰:‘且问乎子,不信有上帝,其君子人欤?否欤?’中士曰:‘否。诗曰:维此文王,小心翼翼,昭事上帝。孰谓君子而弗信上帝者?’西士曰:‘不信上帝至仁至公,其君子人欤?否欤?’中士曰:‘否。上帝为仁之原也,万物公主也,孰谓君子而弗信其至仁至公者耶?'”[24]

人不知而不愠,也是孟子所追求的境界。《孟子·尽心上》:孟子谓宋句践曰:“子好游乎?吾语子游。人知之,亦嚣嚣;人不知,亦嚣嚣。”曰:“何如斯可以嚣嚣矣?”曰:“尊德乐义,则可以嚣嚣矣。故士穷不失义,达不离道。穷不失义,故士得己焉;达不离道,故民不失望焉。古之人,得志,泽加于民;不得志,修身见于世。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但孟子更多着眼于人的世界,而不是像孔子那样仰望天空。

清代周希陶在《重订增广贤文》中也说过类似的话:“一人非之便立不定,只见得有是非,何曾知有道理;一人不知便就不平,只见得有得失,何曾知有义命。”

“子曰:‘笃信好学,守死善道。危邦不入,乱邦不居。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邦有道,贫且贱焉,耻也;邦无道,富且贵焉,耻也。'”(《泰伯》)朱熹《集注》对此解释得很好:“不笃信,则不能好学;然笃信而不好学,则所信或非其正。不守死,则不能以善其道;然守死而不足以善其道,则亦徒死而已。盖守死者笃信之效,善道者好学之功。”孔子所说的“笃信好学,守死善道”也相当于保罗所说的“那美好的仗我已经打过了,当跑的路我已经跑尽了,所信的道我已经守住了”。只是孔子尚不清楚道究竟是什么,而保罗亲眼看见过这道,就是道成肉身的耶稣基督。他就是道路、真理与生命。故保罗具有坚定的信心,勇往直前,不像孔子那样是知其不可而为之,带有几分无奈与苍凉。

思考讨论题:

1.请简要解释圣、圣人与圣人之言。

2.你认为这一句是讲神人关系吗?为什么?

3.中国古人敬畏天命吗?现在呢?试举例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