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山东地界,大运河已然上冻。
薛家一行只得弃舟登岸,改陆路进京。
这一日,王夫人的回信终于到达。
薛家太太赶忙拆开信件。
阅毕,面色惊惶:“你姨妈说,贾家被严世藩盯上了,不能出手,还让你哥哥别进京……这该如何是好!”
身旁唇红眉翠、肤白胜雪的少女接过信,略一思量,蹙眉道:
“哥哥身上还背着官司,若被严世藩探听到,事情便再无转圜的余地,只能依姨妈所言,让哥哥悄悄回去。”
“要不我们也不进京了,不了结这事儿,我心里始终不踏实。”
薛宝钗正思量着,没有答话。
薛姨妈又道:“儿啊,既然你姨妈家被严世藩盯上,不处理好你哥哥的官司,你待选的事儿怕是也成不了。”
薛宝钗道:“金陵那边儿至今未有请哥哥对簿公堂的消息,当是府尹任期已至,不欲接此烫手山芋。”
“然则此事又成了公案,又不能随意撤诉,这案子便该落到下一任府尹治上。”
“我们在京中消息灵便,一有风吹草动也可早作打算。”
“好像是这个理。”
薛姨妈点点头,
“蟠儿,你过来……”
薛蟠听完后虽然有些诧异,却也未觉此事有多严重。
“回去就回去,不去京中招惹那严世藩也好,我在金陵好好待着,他总不能千里迢迢来找我麻烦。”
“只可惜没能见到嘉靖侯那般英雄人物。”
薛姨妈道:“嘉靖侯不日将成你姨妈的女婿,以后见面的机会多的是。”
薛蟠笑嘻嘻道:“可惜我文不文武不武,注定是个没出息的,不然得嘉靖侯帮衬一二也不怕了这个严世藩。”
“说来这个蓉哥儿真是好运道,为了个女人和严世藩作对,还完好无事。
如果我也有侯爷帮忙,和穷酸争丫鬟这小事儿又何足挂齿。”
薛宝钗劝道:“哥哥回去后莫要张扬行事,出点银子让冯家偃旗息鼓,安心等我们的消息。”
薛蟠气道:“一条贱命,惹得我如此阵仗,那姓冯的真是该死!”
“蟠儿,你就听你妹妹的,这多事之秋实在不能再生事了。”
薛蟠听了这话心头甚不爽利,“我几时故意生过事?都是事儿找上的我,我堂堂薛家少爷岂能怕了事儿!”
“至少躲过这阵风头吧。”
“知道了知道了。”
薛蟠颇感不耐,扭头收拾行装去了。
“宝丫头,你说我们可否请嘉靖侯出手帮忙?”
宝钗摇头道:“若是在大同犯事,兴许可行,嘉靖侯是新贵,在金陵又无人脉,帮不上忙的。”
正说着,薛蟠却又回返,道:“那小丫头让我一并带回去吧。”
薛姨妈正愁没法约束他,便道:“若你这阵子果真老实,下回来京城时再给你不迟。”
薛蟠心有不快,草草应下。
心下却道,不过一个俏丫鬟,我回金陵再寻一个便是,也不差了哪儿去。
……
荣国府,年关将近,游手好闲惯了的赦老爷却遇上一件糟心事。
大同那边让他派个有分量的人,亲自去一趟,不然不放心。
此时大雪漫道,这一去一回,少则二十天,多则一月有余,这年还过不过了?
况且他是勋贵,不得无故离京。
好说歹说才商定,明年开春让贾琏代表他亲自去一趟。
然而,走私一事是他和几个老朋友密谋为之,他先前并未告诉贾琏。
谅这小子不敢不听!
贾琏刚从外边儿回来,就被叫到东跨院。
房门紧闭,闲杂人等都被远远支开。
这么多年了,东跨院何曾有过这般阵仗。
贾琏顿感不妙,大老爷叫他指定没好事。
进门一看,自家老爹竟带着温和的笑意看着自个儿!
何止没好事!定然是天大的祸事!
贾琏又警觉了几分,小心行礼:“父亲。”
贾赦笑着颔首,“琏儿整日忙里忙外也不容易,快别站着,坐。”
贾琏愈发觉得古怪,只小半个屁股坐在椅上,也不敢主动开口。
贾赦见他这胆怯的模样,冷笑一声,也不装了。
“今儿有一件好事,要你去做。”
果然,这才是老爷应有的态度!
“不知是何事?”
“你把耳朵挪过来。”
“我在大同和贵人有一桩买卖,这买卖干系重大,寻常人我不放心,只有你能代为父去做。”
大同?贵人?
贾琏首先便想到了嘉靖侯,但嘉靖侯如今来了京城,不可能是他。
而且,当了这么些年儿子,他并没听说过自家父亲有干买卖的能耐。
贾琏伸过头去,一听,当即目瞪口呆。
这杀头的买卖也是能做的?
贾赦见他胆小怕事的模样,冷冷一哼。
“此事非我独力为之,另有几家勋贵也在干,各个关窍皆已疏通,可保万无一失,你有什么好怕的?”
贾琏听完反而更怕了,双腿不住的发抖。
几家勋贵都干了,那干系确实重大。
重大到但凡有一处出了纰漏,就会被拔出萝卜带出泥,全给一网打尽。
令贾琏心如死灰的是,他爹已经干了。
叛国可是死罪!不止是抄家,还要灭族!
也就是说,他看似还活着,实则大半个身子已经进了鬼门关。
进门时他想尽了一切坏事,却万万没想到能如此之坏。
珍大哥的尸体是他带人去收的,七窍流血,死状极惨,好歹有个全尸。
以后他贾琏却是要身首异处了。
抱着最后一丝侥幸,他颤声问道:“现在脱身而出还来得及吗?”
贾赦呵呵一笑:“第一批货物已经送出去了。”
说罢掏出几张银票在手上拍了拍,“放心,事儿要是成了,少不了你的好处。”
贾琏已是满脸的冷汗,不敢伸手去接。
贾赦可由不得他,强行将银票塞进贾琏怀里。
“你是我儿子,纵是你全不知情,事儿发了不也一样要被处斩?”
“与其胡思乱想,还不如将事情办利落点,莫留半分破绽。”
“搞个几趟赚够了我们就收手,安安心心过太平日子。”
知道推拒不得,贾琏只能将这要命的银票塞入怀里。
贾赦又露出温和的笑容:“不急于一时,开了年才去,到时候听我吩咐便是。”
贾琏唯唯应下,麻木的走了出去。
雪花被风吹着飘落。
越走,身子越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