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像一层透明的膜，紧紧裹住住院部十六层的每一个角落。陈默站在1607号病房门前，手里拿着一束白色马蹄莲——他特意选了没有香味的花种。花茎上的刺被仔细剔除，裹着一层淡绿色的棉纸。
透过门上的玻璃窗，他看见苏暖侧躺在病床上。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她身上切割出明暗相间的条纹，右腿打着厚重的石膏，悬吊在牵引器上。更引人注目的是石膏表面画满的眼睛，各种形态的：圆睁的、流泪的、布满血丝的，都用黑色马克笔勾勒，在洁白的石膏上形成诡异的图腾。
陈默数了数，共二十三只。最靠近膝盖的位置画着一只特别的眼睛，瞳孔里有个微小的蓝点。
“陈医生。“
低沉的男声从背后传来。陈默转身时，马蹄莲的包装纸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厉云霆倚在护士站前，白大褂随意地披在意大利定制的西装外，胸前别着“神经外科副主任“的工牌。他左手拿着病历夹，右手把玩着一把银色手术刀，刀刃在灯光下划出冷冽的弧线。
“探望病人需要登记。“手术刀“咔“地一声收进柄内，“特别是心理医生。“
陈默注意到三件事：第一，他右手手背有一块新鲜的烫伤，周围皮肤泛着不正常的粉红色；第二，白大褂袖口沾着微量石膏粉末；第三，他站的位置正好挡住护士站的紧急呼叫按钮。
病房里突然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厉云霆挑眉，手术刀又滑出半截：“看来她醒了。“
苏暖的床头柜上，一个玻璃水杯正汩汩地往外渗水。碎片呈放射状散落在她病床边，像一圈细小的牙齿。陈默注意到最大的一片碎片位于病床右侧——对右利手的人来说最顺手的投掷方位。
“别动。“陈默拦住要按呼叫铃的厉云霆，“我来处理。“
他蹲下身，一片一片捡起碎玻璃。第三片时，他发现碎片背面沾着血迹——苏暖的食指指腹有一道新鲜的割伤，伤口边缘整齐，像是被什么锋利的东西刻意划过。
“画画的时候，“苏暖突然开口，声音像是砂纸磨过硬木，“我最讨厌画眼睛。“
厉云霆轻笑一声，从西装内袋掏出一支万宝龙钢笔，在石膏上新添了一只眼睛：瞳孔处画着精致的蓝宝石图案，与陈默之前注意到的那只遥相呼应。
“可你画得最好，亲爱的。“他俯身，嘴唇几乎贴上苏暖的耳廓，白大褂下摆扫过那些玻璃碎片，“就像你昨晚画的那些。“
陈默看见苏暖的睫毛剧烈颤抖。监护仪上的心率从72飙升到109，血氧饱和度开始缓慢下降。
“心率过速会导致乳酸堆积。“陈默站起来，挡在病床前，“厉医生应该比谁都清楚，肌肉在缺氧状态下更容易形成永久性损伤。“
厉云霆眯起眼睛。两人身高相仿，但此刻陈默的白大褂下只穿着普通衬衫，而对方的三件套西装每一寸都透着昂贵的压迫感。他袖口的蓝宝石袖扣随着呼吸微微闪动，折射出的光斑在病房墙上游移，像某种不安的幽灵。
“专业。“厉云霆鼓掌，掌声在密闭的病房里显得格外刺耳，“难怪小暖喜欢你。“他突然扯过陈默的左手，强行按在苏暖的石膏上，“那你知道这些眼睛代表什么吗？“
掌心下的石膏凹凸不平。陈默突然意识到，那些眼睛的排列并非随意——它们在拼出四个字母。
“E...X...I...“他下意识拼读。
苏暖猛地抽气。厉云霆大笑起来，松开陈默的手，手术刀不知何时已经完全展开，刀尖上挑着一片沾血的玻璃：“心理医生果然有趣。“他转身走向门口，皮鞋碾过地上的水渍，“查房时间到了，你们慢慢玩解谜游戏。“
门关上的瞬间，苏暖抓住陈默的手腕。她的指甲陷进他的皮肤，在袖口留下一个月牙形的血痕。
“别相信他说的任何一个字。“她急促地低语，呼吸带着轻微的哮鸣音，“那个工牌是假的，他上周才来医院捐过设备，根本不是这里的医生。“
护士站的电子钟显示22:17。陈默坐在监控室里，回放今天下午的录像。画面显示16:30，一个穿白大褂的男人走进1607病房；17:05，苏暖的监护仪警报响起；17:20，两名护士冲进病房...
“这段录像被剪辑过。“保安指着时间码，“16:58到17:01的画面缺失了。“
陈默调出电梯监控。17:07，厉云霆出现在一楼大厅，手里拿着一个牛皮纸袋。放大画面，纸袋边缘渗出暗红色液体，在地砖上留下几滴不易察觉的痕迹。值得注意的是，他按电梯按钮用的是左手——这个习惯性动作与陈默记忆中他持手术刀的右手形成矛盾。
“能调取血库记录吗？“
“没有患者授权不行。“
“那医疗废物处置记录呢？“
保安犹豫了一下，调出另一个系统。17:03，十六层处置室确实登记了一批带血的纱布，数量是正常换药的三倍。
苏暖的病房灯已调暗。她递给他一张对折的素描纸，上面画着一双手正在撕毁一幅画。陈默注意到画中手腕处有一道独特的纹身——蛇衔尾的图案，与厉云霆袖扣上的家徽一模一样。
翻到背面，是医院的检查报告单，诊断栏写着：“右胫骨螺旋性骨折，符合外力扭转伤特征“。在影像描述部分，医生用铅笔写了一行小字：“多发陈旧性骨折线，建议追溯外伤史“。
“他喜欢听骨头断裂的声音。“苏暖轻声说，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石膏上那些眼睛，“特别是小腿骨。说这样...“她的声音突然卡住，像是被什么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
陈默突然明白石膏上那些眼睛在拼什么——“EXIT“，用病人绝望的目光组成的逃生通道。而那只蓝宝石瞳孔的眼睛，正落在字母“I“的顶端，像是一个恶毒的署名
次日清晨，陈默在门诊部拦住了真正的神经外科副主任林教授。对方证实，厉云霆上周确实来做过学术交流，但根本没有行医资格。
“不过他捐了一台价值三百万的骨科手术导航系统。“林教授苦笑，指了指走廊尽头的宣传海报，“所以院长特许他穿白大褂拍照。那家伙在手术室待了不到十分钟，却记住了所有器械的摆放位置。“
陈默回到办公室，发现桌上多了一个牛皮纸袋。里面装着一叠照片：苏暖在画室作画、苏暖在咖啡厅看书、苏暖在他的诊所门口徘徊。每张照片的角落都标着日期，最早的一张拍摄于三个月前——那时苏暖还没有开始心理咨询。
最后一张是昨天拍的，陈默蹲在病床边捡玻璃碎片，角度明显来自病房的监控摄像头。但奇怪的是，画面右下角露出一截西装袖口，上面别着神经外科的工牌——真正的林教授昨天全天都在手术室。
照片背面都印着同一个logo：一只被锁链缠住的蝴蝶，锁链的纹路与厉云霆家徽上的蛇纹惊人相似。
手机震动。陌生号码发来短信：「游戏开始。第一个问题：她左膝的伤是怎么来的？（答题时限：24小时）」
陈默走到窗前。楼下停着那辆熟悉的迈巴赫，车顶落满一夜的梧桐叶。后车窗缓缓降下，伸出一只苍白的手，轻轻摆了摆，像是老朋友打招呼。
那只手的无名指上，戴着一枚镶蓝宝石的戒指。阳光照射下，宝石内部浮现出奇特的星芒——与石膏上那只眼睛里的蓝点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