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区域文化与文学研究集刊(第12辑)
- 周晓风 朱怀 凌孟华主编
- 8288字
- 2025-04-28 19:30:11
特稿
湖北黄冈团风方言体貌略说[1]
何洪峰[2]
内容提要:关于汉语方言动词体貌,湖北黄冈团风方言与普通话相比,有些基本相同,如尝试体、完成体和起始体;但也有一些形式和用法表现不一致,如进行体标记“发在”、持续体标记“倒”、将行体标记“办得”、反复体的重叠形式、经历体标记“趟子”等。这些体标记与周围其他方言相比,具有一致性,但也有差异性。
关键词:体范畴;动词;上巴河;团风话;黄冈市
关于汉语动词“体”(aspect),语法学界尚未取得统一的认识。首先,名称众说纷纭,王力[3]称作“情貌”,吕叔湘[4]称作“动相”,赵元任[5]与张志公[6]称作“动态”,高名凯[7]称作“态”,龚千炎[8]称作“时态”,胡明扬[9]称作“体貌”。名称的差异,反映了不同学者的认识差异。我们姑且称作“体”。
其次,汉语动词“体”范畴的种类的划分差异很大,最多达十三种[10],最少的只有两大类三小类[11],一般认为是七八类左右。这就涉及第三个问题:如何确定“体”范畴。有的学者认为只有完全虚化了的语法成分或形态变化形式,如“了/着/过”和重叠形式才能看作“体”标志,也有的学者认为半虚化的成分,如“起来/下去”也可以看作“体”标志,还有的学者认为词汇意义明显的时间副词,如“刚刚/曾经”等也是表示“体”的(龚千炎1995)[12],更有的学者把某些带有时间意义的辅助动词也看作表示“体”[13]。
在方言的动词体研究方面,胡明扬指出:“现在什么是动态范畴,汉语方言有哪些动态范畴,有哪些语法形式和相应的语法意义都还没有定论,因此方言动态范畴的研究在一开始不妨把尺度放宽一些,不要轻易放过一些似乎像又似乎不像动态范畴的现象。” [14]我们赞同这一主张,本文把尺度稍放宽,把由词汇意义表达出来的与范畴意义相同的意义也列作范畴意义。
团风方言的动词体范畴中,有几种与普通话相同:尝试体“AA”式,如“你穿一穿就晓得细不细啊”;完成体在动词或形容词后带助词“了”,如“油菜开了花”;起始体在动词或形容词后带虚化的趋向动词“起来”,如“他又说起来了”。
本文以湖北团风方言上巴河话为代表,重点讨论与普通话不同的动词体貌标志。
壹 先行体
先行体表示动作先行发生,以确定先后顺序。
1.补语“A着[tʂo0]”式
(1)莫说别人,你自己先做着。
(2)我先喝点水着。
(3)让他歇下着。
该“A着”式,意思是先A再讲其他的事情。其“着”总是放在句末:或在动词后,如例(1);或在宾语后,如例(2);或在补语后,如例(3)。
2.补语“A起[tɕ‘i0]”式
“起”在动词后面,表示前面的动作先行发生。
(1)我先从这儿量起。
(2)我从这页讲起可以不。
(3)这么大苹果他不晓得在哪儿吃起。
该“A起”式,都与“从”字介宾结构连用,且只能用于空间顺序,而不能用于时间顺序,如不能说“这是哪个先打起”。
3.状语“先A”“带头A”。“先、带头”在动词前面,表示动作的先后顺序。
(1)哪个不晓得是你先动手打人啊。
(2)那一回是老张带头抢粮食。
(3)你先从那下儿做起。
贰 进行体
进行体,表动作正在进行中。团风方言进行体,可以用“正A”“在A”“正在A”表示。这些用法如同普通话,本文不做讨论,在此只讨论“发在A”式。
团风方言在动词前加“发在[fa212tə0]”构成进行体。从来源来看,《广韵》[15]“发:发起”,可引申出开始义;“在”又音[tai31],随语法意义虚化而弱化成[tə0],表示时间。“发在”的意义是开始进行,由此语法化成进行体标志。
1.“发在”用在动词前表示动作正在进行。
1)句末不带语气词时,是客观陈述,如:
(1)他发在写?
(2)我发在看。
(3)二伯发在吃烟。
(4)他屋里发在挖麦种麦子。
(5)油菜发在开花。
(6)云头发在朝山里走。
2)句末也可以带上语气词“的”,加强肯定的语气,如:
(1)人家发在洗的。
(2)她发在笑的。
(3)张家的发在割谷的。
(4)水牛发在犁田的。
(5)小麦发在出子抽穗的。
(6)屋里发在冒烟儿的。
上例句末都可带可不带“的”,但受事主语句一般要带“的”,如:
(1)对子对联发在写的。
(2)牛发在用的。
(3)书我发在看的。
(4)谷他发在割的。
“发在”还可以用在心理感知义的形容词前,表示某种状态持续,如:
(1)肚子发在痛。
(2)背上发在痒。
(3)头上还发在烧的。
(4)心里发在不好过难受的
2.有些动词前不能用“发在”,除了非动作动词外,还有如下几类动词及动词结构。
1)一些心理感知动词,例如不能说:
发在爱 发在恨 发在怕 发在烦
发在喜欢 发在嫌弃 发在讨厌 发在心焦
不过,也有些心理活动动词前可以用“发在”,如:
(1)他发在想的。
(2)我正发在着急。
(3)他两个发在呕气的。
(4)张家的发在愁伢儿冒得钱上学。
2)大部分趋向动词,因为这些动词本身含有“进行”义,例如不能说:
发在来 发在上来 发在下来 发在过来 发在出来
发在去 发在上去 发在下去 发在过去 发在出去
然而,“上”“下”“进”“出”“过”“回”等带上宾语或用于引申义,则可以加“发在”表示动作正在进行,如:
(1)猴子发在上树的。
(2)鸭子发在下水的。
(3)她发在回娘屋的。
(4)太阳发在出山的。
(5)外头发在过军队的。
(6)屋里发在进水的。
3)动词带结果、趋向补语时,不能加“发在”。
在普通话里,表结果、趋向动补结构与进行义的时间副词是相容的,如:正在打破、正在跑来、正在洗干净。然而,在团风方言中,这类动补结构不能加“发在”,因为结果补语的语义是已然的,趋向补语本身含有“进行”义,所以不能再加“发在”。如果动词不带补语就可以加了。
试比较:
*发在打破 — 发在打 * 发在长大 — 发在长 * 发在梳齐整 — 发在梳
*发在跑来 — 发在跑 * 发在丢下去 — 发在丢 * 发在走进来 — 发在走
上述几类动词及动词结构,同普通话一样,团风方言都是用时间副词“在[tai31/tsai31]/正在”表示动作进行的,而不可用“发在”。
3.“发在”的性质
“发在”是一个副词呢,还是一个构形成分呢?詹伯慧[16]曾讨论过浠水方言的表示动词进行体的“发得”。浠水县与团风县上巴河仅隔一条巴河,两地“发在”的用法一样。詹先生认为“浠水话的这个‘发得’,纯粹只是一个属于‘构形手段’的词头,而不是一个副词。”是否是“词头”值得商榷,因为“发在 + 动词”并不构成一个词。笔者同意“发在”是表示动词进行体的“构形”成分的说法,因为“发在”的用法还有如下特点:
1)“发在”的意义与普通话的时间副词“在”或“在……着”格式相当,如:
发在说 → 在说 / 在说着 发在打的 → 在打 / 在打着
发在泼菜水 → 在浇菜水 / 在浇着菜水 发在唱戏的 → 在唱戏 / 在唱着戏呐
然而,“发在”前又可以加时间副词“正”和“还”。加“正”强调正在进行,加“还”强调持续进行,如:
(1)我正发在炒菜,你莫急唦。
(2)麦正发在出子抽穗。
(3)你莫催,他还发在吃饭的。
(4)树还发在开花的,你就想吃桃子。
这说明“发在”不是表时间的,而是表示动作进行体的。
2)团风方言也经常用“在”表示动作进行,用“在”或用“发在”几乎是任意的,但用法不完全相同。
首先,“发在”不能用在所有的动词前面,“在”的使用面要宽一些。
其次,“发在”与动词间不能插入任何成分,而“在”与动词间还可以再插入状语。例如:
牛发在吃草的。→*牛发在闷倒一个劲儿地吃草的。
牛在吃草的。→牛在闷倒吃草的。
可见,“发在”不宜看成副词,可以看作构形成分。然而,它跟一般的汉语动词体助词不同,不用在动词后面,而用在动词前。
叁 持续体
动词持续体,是动作进行或持续的状态。团风方言动词后带“倒[tau0/tə0]”,表示动作行为持续进行,相当于普通话的“着”。
“倒”弱读记作“得”,无论弱读记作“倒”还是“得”,其实就是“着”的弱读结果[17]。李蓝[18]认为“倒”是“到”的弱读形式,但“着”和“到”语义不同,“得”到底是哪个字的弱读得分具体情况。
根据时间与动词之间的关系,持续体可以分为已然持续、未然持续和先然持续三种类型。
1.已然持续。
已然持续,即动作或状态已经在持续。
1)“倒”可以单独用在动词或形容词后,相当于普通话的体助词“着”,如:
(1)整天儿在屋里坐倒。
(2)用齐草把种子包倒。
(3)你看他把个脸一红倒,和个像要打架样。
(4)屋里冒得人就把地下荒倒了。
句末经常带“的”,构成“倒的”或“倒……的”,加强肯定的语气,相当于普通话的“着的”或“着……的”,如:
(1)屋里家里一直望盼望倒的。
(2)些把子柴在外头堆倒的。
(3)田里插倒茅草人的。
(4)凼儿里沤倒些土粪的。
动词前还可以加时间副词“在”,构成“在V倒的”或“在V倒……的”格式,强调动作状态正在持续,如:
(1)他在睏倒的。
(2)亮灯在点倒的。
(3)坛子在装倒腌菜的。
(4)院子里在豢倒猪的。
上述两种情况的动词都有“持续”义。
句末还经常带表示正在进行的助词“在”[tai0/tə0],强调正在持续,如:
(1)快去快回,我们等倒在。
(2)猪儿一直系倒在。
(3)手上拿倒东西在。
(4)肩臂上挑倒担子在。
句末的“在”与副词“在”的意义相同,很像是由于语用而移位的副词,但我们认为不是,因为在句末带“在”的同时,还可以在动词前再加一个表示正在进行的时间副词“在”,构成“在V倒在”。这是一种强调动作正在持续的说法,如:
(1)梯儿我在扶倒在。
(2)水车我在驮倒在。
(3)湾里的人在看电影在。
(4)中儿在挑倒担子在。
“倒”字句的句末的“的”和“在”除表示语法意义之外,都有成句的作用,有不少的句子没有“的/在”就不能成立。
2)已然持续的句子,根据带“倒”的词语表示的语义性质,可以分为三种情况。
第一,静态持续。
“倒”附着在行为动词或终止义动词后,表示动作行为的动态或动作行为终止后的状态持续,如:
(1)一头牛在树脚头睏倒。
(2)你看他把个脸一垮倒,嘴巴一翘倒。
(3)他在门边儿徛倒。
(4)他把衣裳披倒。
(5)明华儿挑倒秧在。
(6)我身上带倒扇子在。
(7)杯子在桌子上搁倒的。
(8)大门敞倒的。
第二,状态持续。
“倒”附着在形容词后,表示性状正在持续,如:
(1)这几天在忙倒在。
(2)衣裳长就长倒吧。
(3)天头天气一直阴倒在。
(4)看你脸还红倒的。
第三,存在持续。
“倒”用在存在义的动词后,构成存在句,表示某处所持续地存在着人或事物,如:
(1)坟边下儿长倒一棵柏枝树。
(2)外头坐倒些人乘凉。
(3)大水田里种倒荞麦在。
(4)院子里豢倒猪在。
(5)门上挂倒锁的。
(6)稻场上晒倒谷的。
2.未然持续。
未然持续,即动作尚未开始,但将要持续,主要用在表肯定的祈使句的动词后。
由于句子中的“动 + 倒”是未然的,所以动词后不能带助词“的/在”,动词前也不能加副词“在”,如:
(1)你快坐倒,慢慢儿说。
(2)我先去等倒,你快点儿来。
(3)快去把牛牵倒,莫侭它把秧吃了。
(4)叫你哥把锄头带倒。
(5)你走路看倒路唦。
(6)你要记倒这个事啊。
有些句子翻译成普通话的话,“倒”就可以对译成补语,如:
你快坐倒。→ 你快坐下。
快去把牛牵倒。→ 快去把牛牵住。
叫你哥把锄头带倒。→ 叫你哥把锄头带上。
然而,在团风方言里这类句子不能换成补语,都只能说成“倒”。既然如此,那么“倒”是不是动词作补语呢?由于句中动词是未然的,“倒”的确有辅助说明动作的意味。然而,“倒”并不是必备成分,除了“把”字句要用“倒”凑足结构外,其他句子的“倒”都可以省去;其次“倒”都能译成普通话的“着”。因此,这种“倒”仍然是个表持续体的助词。
3.先然持续。
先然持续,这是从两个动作之间的关系上来说的。前一动词带“倒”,表示持续地发生的动作,一般表示方式;后一个动词表示与之相关的动作,一般用于连谓句,如:
(1)他总是笑倒说。
(2)跳倒脚呾骂。
(3)抱倒瓶子直喝。
(4)拿倒刀乱剁。
(5)穿倒胶鞋插秧。
(6)垮倒脸甩老着脸批评人。
这种句子的两个动词之间还有这样一些关系:1)原因与结果,2)先后动作,3)动作与目的,4)正反两方面的行为等,如:
(1)我坐倒腰痛。
(2)他瞅倒眼睛放花。
(3)七月底了,要抢倒插晚稻秧。
(4)屋里一直忙倒割谷。
(5)别个说,他也接倒说。
(6)人家跑,我也跟倒跑。
(7)拿倒笔直画。
(8)端倒碗就吃。
(9)骑倒牛去找牛。
(10)徛倒门下儿前/边儿等客。
(11)他躲倒麦田里吃落生花生。
(12)挑倒货郎担儿卖针线糖果儿。
(13)这伢儿扯倒他舅不要他走。
(14)睏倒地下放泼不起来。
(15)你把钱统倒荷包儿里莫落了。
(16)茶瓶搁倒台子上莫跌摔了。
团风方言的“倒”相当于普通话的体助词“着”,但“着”还能表示进行体,这种“着”在团风方言不能用“倒”,只能用表示进行体的“发在”或时间副词“在”,如:
树枝摇着。*树枝摇倒。树枝发在摇的。树枝在摇。
北风吹着。*北风吹倒。北风发在吹的。北风在吹。
他数着钱。*他数倒钱。他发在数钱。他在数钱。
老水牛吃着草。*老水牛吃倒草。老水牛发在吃草。老水牛在吃草。
因此,团风方言的“倒”,只能表示持续体,不能表示进行体。
肆 经历体
经历体,表示经过某历程或通过某行为才能达到目的。
团风方言表经历体,在动词后面或用“趟子”或用“了”或用“过”。
1.“趟子”
团风方言的“趟子[taŋ0tsɿ0]”,附着在动词后,表示曾经有过此经历,相当于普通话的“过”或“了”,如:
(1)我到街上去趟子。
(2)这个菜我种趟子。
(3)文平儿卖趟子小工。
(4)他十几岁儿就犁趟子田。
(5)他们商量趟子这个事。
(6)乡里去年照顾趟子这几个五保户儿。
团风方言里,经历体的肯定式只用“趟子”,不用“过”。不过随着普通话的普及,新派口语中也常用“过”,“过”表经历体的用法正在进入团风方言。
非常有趣的是,经历体的肯定式和疑问式都用“趟子”,而否定式却一定不能用“趟子”,只能用“过”。例如:
(1)你到黄州去趟子呗?→ 我冒没有到黄州去过。
(2)他学趟子砌匠呗?→ 他总从来冒学过砌匠。
(3)你吃趟子螺丝肉儿冒?→ 我冒吃过螺丝肉儿。
(4)你回趟子娘屋冒?→ 我冒回过娘屋。
为什么经历体的肯定式和疑问式用方言味十足的“趟子”,而否定式却用与普通话相同的“过”呢?我们认为:“趟子”意思更接近“了”而非“过”,而“了”又可表完成体;完成体的“了”标志与“没有”相矛盾,因此一般不会出现“没有+动词+了”结构。正因为如此,为了避免这类尴尬,“趟子”就不用于经历体的否定式了。
2.“A了[liau0/lə0]”
经历体标志多用“趟子”和“过”,但也可以用标志“了”。
(1)这些东西我早就看了。
(2)前几年我就去了林家大塆。
(3)他们下说过了这种话。
“了”标志,可作完成体标志,也可作经历体标志。当然,“了”与“过”可以同现,如例(2)。
3.“A过[ko0]”
(1)这件衣服我还冒洗过。
(2)坐过飞机去北京。
(3)几多钱我已经算过了。
作为经历体标志,“过”曾经都用于否定句,但而今可用于肯定句。
伍 终止体
终止体表示动作已经结束,强调最后终止的一刻,其意不在动作的完成。
1.“A歇[ɕie212/ɕie0]”
(1)落雨落歇了。
(2)他近子吃歇了吧。
(3)麻将打歇了冒。
2.“A放下来[faŋ0xa0lai0]”
“A放下来”式,一般可以与“A歇”相互替换,如:
(1)做事做放下来了。
(2)他近子吃放下来了吧。
(3)麻将打放下来冒。
然而,“落雨落歇了”不可替换成“落雨落放下来了”。“A放下来了”式,只用于有自主行为的人之类。
3.补语“A住[tʂʯ0]”。
“住”表终止体,有两层意思:一是与动作的施事者不同,如例(1)(2)(3),二是与动作同属一个施事者,如例(4)(5):
(1)水挡住了。
(2)些鸡下把人关住了。
(3)她还冒止住血啊。
(4)你把自己卡住了。
(5)你只要管住自己就行。
终止体较少使用“A住”式,多用“A歇”或“A放下来”式。
此外,还有一种稳定体,用“A稳”“A好”“A牢”等,如:
(1)天总算晴稳了。
(2)他把钱拿好了吧。
(3)你手抓牢冒有。
稳定体貌似终止体,实则不同:“A歇”强调动作停止,而“A稳”强调稳妥状态,又如:天晴稳了、事情办稳了、他拿好了、他问好了。
陆 周遍体
周遍体表示动作遍及每一个个体,没有遗漏某一部分。
1.补语“A遍[pien0]”“A完[uan0]”“A全[tɕ‘ien0]”“A尽[tɕin0]”“A齐[tɕ‘i0]”。
(1)她把所有的菜下吃遍了。
(2)我肯定要把一桌子人下敬完啊。
(3)你把些电影下看全了吧。
(4)他嬤把好话下说尽了。
(5)作业本下收齐冒有。
这些补语式表周遍体,大多与状语“下”连用。补语“遍”“完”“全”,可以通用,可以相互替换。
2.状语“下[xa13]A”。
(1)我把菜下吃了。
(2)这些话下把你说了。
(3)她把村里人下请来了。
团风方言,只能用“下”而不能用“一下”,与湖口方言[19]不同。当然,团风方言也有“一下子”的说法,但那是表迅速的意思,相当于“很快”,如:
(1)他一下子就做完了。
(2)你么一下子就回来了啊。
3.状语“全(部)A”和“冒(么)A不/冒没有什么不/没”。
“全部A”和“冒么A不/冒没有什么不/没”类似“下”,放在动词前面或把动词嵌在结构中间,如:
(1)这些菜全部拿走了。
(2)衣服全部把风吹跑了。
(3)这些书全部把你拿走了。
(4)世上的事冒得她不会干的。
(5)冒得么事菜他不吃。
(6)冒得么事话她冒说过。
柒 将然体
将然体,表示一种预测或命令,即某种动作应该或必须即将发生。
1.状语“办得[pan13tə0]”。
在动词前加“办得”,表示即将进行某种动作。如果动词不带宾语,句末要带语气词“的”,如:
(1)我办得吃的。
(2)二大二婶办得来的。
(3)他办得去洗冷水澡儿游泳。
(4)我办得把秧再耨一道脚再耨一遍秧。
(5)这个牛办得捞秧吃的,把被我打过来了。
(6)我看到狗子办得钻到屋里去。
这种句子中的动词有[+可控]义,[—可控]义的动词前不能用“办得”,例如不能说:“伢儿办得发烧的”“天头办得落雨”。
由此看来,“办得”有“准备”“打算”的意义,那么是不是动词呢?不是。
首先,“办得”有动词的用法,是“准备好了”的意思,例如:“回娘屋的东西办得了冒”“我肯定办得了哇”。
然而,用在动词前的“办得”要虚化一些。在团风方言中,“准备”也可以用在动词前,仍然有动词的用法特征,而“办得”则不行,试比较:
准备下秧的→ (你)准不准备下秧 我准备了下秧的
办得下秧的→ *(你)办不办得下秧 * 我办得了下秧的
“办得”又没有完全虚化,还有副词的用法,与动词之间可以插入副词,试比较:
办得下秧的→ *我不办得下秧的
办得下秧的→ 我办得不下秧的
办得下秧的→ 我办得明昼下秧的
因此,我们认为“办得”是一个可以表示一定“体”意义的但又没有完全虚化的副词。
2.补语“去[tɕ‘i0]”和“了去[lə0tɕ‘i0]”。
补语“去”或“了去”,相当于普通话的“了”,都用于将然体,如:
(1)你再不来,我吃去啊。
(2)刮风了,你把这个衣服收了去。
(3)你快把蛇撂丢了去。
在这些例子中,“去”“了去”都可换作“了”。
3.状语“快(要)[k‘uai13iau0]A”和“就(要)[tɕiəu13iau0]A”。
(1)十一点半,伢儿快要放学了。
(2)明朝儿就要开业啊。
“快(要)”和“就(要)”,都表将然体,但前者不用于出现具体行动时间的句子中。例(2)不能换成“明朝儿快要开业啊”,而例(1)的“十一点半”,虽然是具体时间,但并非放学的时间。
[1] [基金项目]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600 年来赣语与官话互动的历史追踪、现状调查与数据建设”(编号:1820A297)。本文源自何洪峰先生遗作初稿,属于在研项目《团风方言研究》的一部分。
[2] [作者介绍]何洪峰(1956—2020),男,文学博士,博士生导师,华中科技大学中文系教授,《语言研究》副主编,主要从事现代汉语教学与研究。
[3] 王力:《中国现代语法》,商务印书馆1985年版,第151—159页。
[4] 吕叔湘:《中国文法要略》,商务印书馆1982年版,第227—233页。
[5] 赵元任:《汉语口语语法》,商务印书馆1979年版,第125—131页。
[6] 张志公主编:《现代汉语(中册)》,人民教育出版社1982年版,第208—213页。
[7] 高名凯:《汉语语法论》,开明书店1948年版,第40页。
[8] 龚千炎:《汉语的时相 时制 时态》,商务印书馆1995年版,第43—62页。
[9] 参见胡明扬主编《汉语方言体貌论文集》,江苏教育出版社1996年版。
[10] 吕叔湘:《中国文法要略》,商务印书馆1982年版,第227—233页。
[11] 张志公主编:《现代汉语(中册)》,人民教育出版社1982年版,第208—213页。
[12] 龚千炎:《汉语的时相 时制 时态》,商务印书馆1995年版,第43—62页。
[13] 吕叔湘:《中国文法要略》,商务印书馆1982年版,第227—233页。
[14] 胡明扬主编:《汉语方言体貌论文集》,江苏教育出版社1996年版。
[15] 参见张氏泽存堂本影印《宋本广韵》,中国书店1982年版。
[16] 詹伯慧:《浠水话动词“体”的表现形式》,《中国语文》1962年第8期、第9期合刊。
[17] 参见罗梓群《现代汉语方言持续标志的比较研究》,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2006年版。
[18] 李蓝:《贵州大方话中的“~c到”和“起”》,《中国语文》1998年第2期。
[19] 参见陈凌《江西省湖口方言研究》,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9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