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小锦和陈观海对视了一眼。
两个人都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谁把谁打了?
罗小锦小声问童子:“韩白衣说的?”
“啊,不。”
童子仰着率真的脸:“她是说,一时不慎被这人从手下走脱,还好留了法器在他身上,便于搜寻。”
罗小锦眼神怪异地看他:“那你怎么说是被打了?”
“她头上鼓了好大个包。”
“……”
掌圣白衣无有诏,轻易不好离开掌圣宫,城中或有棘手事务时,便经常是韩白衣出手。
韩幼稚除了是天识境的武人,同时也是五境的素师,习有一门身外化身的术法。
塑造的分身虽然不及本体,但也在寻常的化元境之上,对付北师城的闲杂琐事,绰绰有余。
看来这回,韩幼稚也是栽在裴夏手上了。
这么一想,罗小锦也觉得合理起来。
毕竟从昨夜那果汉的情况看,裴夏所谓的“祸彘”,对于素师应有着极强的压制力,韩白衣的化身可能也是受此影响,没能发挥出多少威力。
“罗师姐你是见过吗?”小童问。
罗小锦当然点头:“这是国相府公子,裴夏。”
她否认不得,因为裴夏就是她从微山带回来的。
那是裴洗的儿子,将来说不得就会和掌圣宫有什么正式的接触,到那时被认出来,罗小锦可说不清楚。
小童瞪大了眼睛,对方的身份让他也有些吃惊。
把画轴夹进腋下,小童连忙告辞,朝着韩幼稚的宫殿快跑回去。
陈观海注意到罗小锦一直在盯着灰衣小童的背影:“?”
罗小锦扯动嘴角:“韩白衣是随性些,像我们,哪儿敢打趣师父。”
掌圣宫白衣十二,也就各有各的性格习惯,隋知我算是比较严格的,尤其在尊卑礼仪上,不像韩幼稚那么随性。
夜值站了没多久,远处,忽然看到那灰衣小童又跑了回来。
他气喘吁吁地望着罗小锦,说道:“师尊说,明天让罗师姐和她一起去相府指认。”
陈观海扭头看她,罗小锦满脸茫然。
不是,我还甩不脱这货了?
……
春鸟鸣啼,赶着晨光,唤醒了这座九州最大的都城。
昨日满城红绿,今早顺着微风,街巷都是清香。
远处高耸的洛神山上,漫天红粉飘落,一时落花满城,竟成了头一遭的绝景。
听说自昨日始,几处好观花的酒楼茶肆,都人满为患。
相府就没这好福利,它在内城,离洛神峰太近,看的就不够真切。
院子里还容易堆积花瓣,惹得府上下人一阵阵埋怨。
叶卢早起练过剑,穿堂过巷的时候就听到他们在窃窃私语。
一半在说花的事,一半在说裴夏。
昨日与杨诩冲突时,在场的人不多,但经过一夜,私下通传,府里上下也都知道发生了什么。
相府算是换了天了。
对叶卢来讲,这也算是好事。
别的不说,至少徐赏心的地位肯定也会水涨船高,等将来一过门,那就是正经的府上夫人了。
然后转过廊角,就看到徐赏心坐在台阶上,两手捧着腮帮子,愣愣地在发呆。
叶卢左右看了一圈,问:“少爷呢?”
“教坊呢,”徐赏心面无表情地答道,“这会儿可能还没起。”
叶卢震惊地指着门外:“教坊?”
“昂,他昨天说要睡我那儿,我没同意,他就去教坊了。”
“……”叶卢眨眨眼睛。
这主家的房事,按说不是他能多嘴的。
但徐赏心和他差不多时间来的相府,两人十分熟稔,私下里近似姐弟——要不然他也不会专程花五十两请人去帮徐赏心出头。
他斟酌了一下用词,说道:“少爷血气方刚,有些事……也不好推拒他,是吧?”
徐赏心不说话。
叶卢小心翼翼地问:“生气了?”
她摇摇头:“昨天乍听的时候是有些,但今早起来,却发现自己并不气愤,温书之后甚至一度忘了这么个人。”
“那你在这儿?”
“我在这儿思考。”
徐赏心叹了口气,拍拍自己的旧长衫,从台阶上站起来,望着府门的方向,轻声说道:“我是老爷捡回来的,没有他,我早死了。”
“他供我吃穿,让我读书,教我明事理、知善恶、懂进退,恩同再造,我一直把他当爹爹看,也觉得,只要是他想的,我什么都可以去做。”
“所以好些年来,对这个婚事,我都不觉得有什么,想着,等以后过了门,我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叫他爹爹,也挺好。”
“但昨天,我忽然意识到,‘裴夏’不是一个符号,不是一个不说话、不走动、不思考的木桩子,他是个人,他有自己的生活。”
徐赏心看向叶卢,眼神似乎是在询问他,听懂了没有。
叶卢摆摆头:“长难句。”
“就是,”徐赏心简单概括,“他可能,压根就不想娶我。”
叶卢愣了一会儿,似乎是在处理这个复杂的前后关系,片刻后,他问出了一个关键问题:“那,你想嫁吗?”
徐赏心霍然扭头看向他,神色错愕地指着自己的脸:“我还能选?”
两个人似乎在都在思考着某种超出自己过往人生理解的问题。
在相顾无言中,后堂里“蹬蹬蹬”蹿出来一条黑影。
陆梨追着一只长耳兔子跑到了前院,喊一声:“回来啦回来啦!”
然后大门之外,果然走进来一个清瘦的男人身影。
陆梨本来是要冲上去的,跑到一半,忽然鼻头一皱:“不对!”
然后生生刹住了脚。
裴夏头发湿漉漉的,身上也湿了大半,而且弥漫着一股诡异的酸臭味。
“呃……”徐赏心上下看他,“你不是,去教坊过的夜吗?”
裴夏翻了个白眼:“他们说我衣衫不整,不许入内。”
哦,裴夏穿的还是他那身麻布白衣,过于低劣,在教坊可能不算正式着装,有辱风月。
叶卢小心地望着自家少爷:“那你昨晚?”
“就睡在教坊后院的巷子里,”裴夏歪头,从自己头发上拧了一把水,“早上天还没亮呢,不知道啥玩意儿,一盆兜我脸上了,真晦气!”
徐赏心、叶卢、陆梨:“噫~”
徐赏心尤其鄙视:“活该,你宁愿睡街上,都不肯回府吗?”
“你懂个屁。”
裴夏说着,一弯腰,正好提住了跑过脚边的兔子,他举起小白兔摇了摇:“赶紧找人给我烧热水,还有这兔子,也弄了给我补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