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兄弟们，这次把大家召齐，也是还有其他事情要谈。”
“刚刚绍华所言，你们也都听到了，这灵石县刘家残暴不仁，欺压百姓，你们都有什么看法？”
马千户开口说着，手指搭在身前桌案，发出砰砰闷响。
“千户大人，我觉得可以动手，毕竟我们的钱粮也不多了，全军上下五百多人，一直躲在山坳坳里也不是办法！”
李景行率先开口回应，言语间丝毫没有掩饰杀意。
“我也支持景行的看法！马大哥，当初带来的钱粮，最多只能撑过半月了！”
一直未出声的右侧首位军汉也开口支持道，只不过相比李景行，他的语气更为焦急。
“唉，只有半个月嘛！”
马千户摸了摸长髯，目光看向全场唯一未曾说过话的百户：“张老哥，你和他们的看法也一样？”
“当然一样，老哥哥我说句实话，这刘家我们已经是不得不打了，储备钱粮拖不起，将士们的情绪也拖不起！”
位列左侧首位的张百户摇了摇头，他是这几人中年岁资历最老的，同样也是这支叛军的智囊。
“既然各位都同意，那就打！”
马千户点了点头，语气果断，可说完后又马上面露忧愁：“可是一旦动手，岂不是直接暴露了位置！”
“届时张鸿功派人来剿，又往何处去逃？”
“何处去逃？那就要看马老弟的决心了！”
张百户闻言却是微微一笑：“待打下刘家，我们大可根据那绍小子所言，裹挟流民矿丁直接冲击灵石县城！”
“各位别忘了，矿丁可算得上优质兵源！其中青壮稍加训练，也是一股不弱力量！”
“届时只要速度够快，消息就传递不出去！”
“等到以灵石县作为根基，还不是天高任鸟飞！”
言罢，场面顿时陷入沉寂，在场几人都簇着眉暗暗思索张百户所言的可行性。
良久后，还是李景行率先打破沉默：“千户大人，标下觉得此法可行！”
“怎么说？景行！速速道来！”
马千户闻言顿时惊喜起身，众人也立刻将目光投去，就连张百户也不例外。
便见李景行不慌不忙道：“大家都是自大同边镇杀出来的真汉子，战力自然远远不是县城地方这些卫所杂兵可以抵御的！五百边军打下灵石县完全绰绰有余！”
“况且据我所知，近些月来，鞑靼进攻愈发频繁，只要我们动作够快，时机得当，就算后面被张鸿功发现了，他也断然没有精力来围剿我们不是？！”
“更何况灵石县附近还有几处闻名天下的富庶晋商，届时以此为根基，进可入冀进京，退可进陕入川！岂不是真正的海阔凭鱼跃！”
一言说完，马千户听得连连抚掌大笑：“好！好！好！诸位觉得景行所言如何啊！”
“我觉得可行性很强！”
“是极！是极！”
一众百户同样听的心潮澎湃，恨不得现在就带兵出征打下刘家，攻入灵石县城。
“嗯！既然大家都没有意见，那就定下了！十日后，大军开拔，先下刘家，再入灵石县！”
“好了，都回去好好休整，养精蓄锐以待克敌！”
“是！”
……
却说马千户这边议事结束，绍华在山洞间也与王七和刘水二人聊的热火朝天。
虽然能隐约感觉到王七和刘水在无意间套话，但绍华还是选择了知无不言！
毕竟他本身就是流民出身，现在也没有逃跑念头，故而这种消除马千户怀疑的机会，他还巴不得多来几次！
就这般一直聊到深夜，三人才口干舌燥不得不选择了结束。
一夜无事，沉沉睡去。
待绍华再睁开眼时，洞穴内俨然只剩下自己一人。
“倒是少有的安稳觉！”
站起身子舒展一番筋骨，绍华披上麻布衫，整理好昨夜军需官送来的草席被褥，刚准备走出逛逛，却是迎面撞上一人。
“百户大人，可是寻我有事？”
绍华拱手一礼，语气恭敬。
他虽然不认得来人，却是昨夜在马千户所在洞穴见过。
“确实有事，我姓王，你可以唤我为王百户，是马哥叫我来寻你的。”
王百户淡淡说着，语气十分平静。
“那…王百户大人，马千户大人寻我是……？”
“为军队采集一些活血化淤，清凉解毒的草药，我们有用。”
“原来如此！敢问王百户大人，何时动身？”
绍华点点头，却也没有选择继续追问草药具体用途。
俗话说，少做少错，不做不错，虽然名义上自己是随军文书，可实际上自己还是个外人。
“现在。”
王百户冷冷扔下两个字，转头便向外走去。
“是！”
绍华连忙快步跟上，他隐约感觉到王百户似乎对自己有些意见。
不过他也并不意外，平白无故队伍里多了个不稳定因素，心怀芥蒂也是常态。
就这般一路在山洞内前行，期间，王百户又挑选了几名壮硕军汉加入队伍，等到绍华一行人彻底走出山洞时，队伍已经膨胀到了十二人。
……
春风拂过面庞，温煦阳光自枝干树叶间斑驳洒下。
走在茂密的丛林中，绍华先是让王百户带他去附近有活水溪流边看看。
“溪流边？”
而听见绍华的要求，王百户却是瞬间警觉起来，对于一支野外驻扎的军队而言，取水地可谓是命脉！
“不是，王百户，你误会了！”
见此情形，绍华连忙开口解释道：“在山西这片地界，筋骨草算是春季常见，效果不错的草药了。”
“其有清热解毒，凉血消肿的功效，而根据书上记载，筋骨草常生长于山谷溪边……”
“原来如此，不过你最好不要耍花招！”
王百户狐疑看了绍华一眼，沉吟片刻最终还是带着绍华来到附近不远处一条溪流旁。
在溪边站定，绍华蹲下身子，很快便在一丛杂草中拔出一把如荠叶短，生有浅紫花，长一梗米的植物。
“这就是……你口中的筋骨草？”
王百户瞪着眼睛死死盯着，他怎么看都感觉这就是路边随处可见的野花杂草。
“怎么，不信啊！王百户大人，这可是好东西！金疮药知道不？筋骨草别名就是金疮小草！”
绍华一脸自信的说着，一边说，一边将筋骨草放入溪流冲洗干净，而后开始放在手中揉搓。
“这又是为何？”
王百户更好奇了，作为边军出身，受伤早已是家常便饭，但他还真没注意过当初军营里那些郎中的手段！
毕竟在医疗资源相对匮乏的明朝末年，当总兵的面对伤员，能命人熬上一大锅古怪药汤就算不错了！
很多时候，受伤基本就是慢性死亡的代名词！
挺过去了，继续下一场战争，至于没挺过去，那就真死了。
“当然是敷药啊！筋骨草是外用草药！”
绍华不厌其烦开口解释，随即也不避讳，当着王百户面直接脱下来麻布衣衫。
将昨日残留的药渣抹去，并把手中新鲜的筋骨草重新敷了上去。
“那……大概要换多少次药啊！”
王百户语气柔和了几分，此刻，他对面前这个千户老大哥招进来的辽东流民也渐渐有了些许改观。
这小子除了能睡觉……似乎还真懂点医术！
“那就要看受伤程度了！”
绍华想了想：“轻伤三次五次也就差不多了，再重一点可能周期就要长了！”
言罢，绍华又让王百户将带来的军汉士卒坐到一起，开始简单讲解这筋骨草特征。
而面对这宝贵的知识，那些军汉自然也都个个听得无比认真，不多时便将绍华传授的要领记得一字不差。
“好了，现在你们可以开始采摘了，不过筋骨草虽然特征明显，但还是要小心辨认，届时如果采到毒草，伤的都是自家兄弟！”
“是！文书大人！俺们晓得哩！”
寻了一处树荫坐下，看着一群弯腰开始忙碌寻找采摘筋骨草的军汉，绍华竟是莫名有种成就感！
“绍华，你就这么放心把这有关筋骨草的口诀传授出去了？”
而就在这时，王百户的声音突然在身后传来，绍华转头看去，却是微微一怔。
不知何时，王百户手中也多了一把植物，而那正是筋骨草！
“没什么不放心的，只是一点零碎知识罢了！”
绍华摇了摇头，他自然明白王百户是什么意思。
在大明朝，当兵可以说是世袭的行当。
这些军户，自洪武朝开始，家族世世代代都被打上了臭丘八的烙印，根本没有从事其他行业的机会。
父死子继，兄终弟及，便是一直延续。
故而，每一点知识，在他们眼中都是极为难能可贵！
“你倒是个怪人，不过我替兄弟们谢谢你了！”
王百户深深看了绍华一眼，他并没有从对方眼中看出欺骗闪躲。
“王百户言重了，我受千户大人赏识，才得以捡回一条命。”
“更不要提现在还当上了随军文书，放在之前，这可是我这个流民想都不敢想的！”
绍华苦笑一声，语气十分真诚。
“知恩图报……你倒是比那些满口之乎者也的官老爷像真汉子！”
王百户叹了口气，却没继续说下去，只是默默起身加入了采摘筋骨草的队伍中。
“真汉子嘛……我也只不过是想在这乱世安稳活下去罢了。”
口中暗暗感慨，绍华也站起身子，开始去附近看看有没有其他能用的草药。
时间便这样一分一秒流逝过去，可就在绍华刚寻到第二种草药之际，数道喊叫声突然自旁边采摘筋骨草的区域响起。
“小心！有蛇！”
“啊！快闪开！”
“娘的！百户被咬了！”
“动手！先把这畜生脑袋砸碎！绍…绍文书呢！快把人请过来！”
“王百户被蛇咬了？！”
绍华隐隐听着真切，心底登时一颤，将手中草药系在腰间，也顾不得浑身泥土，快步往刚刚的溪边跑去。
“我已经到了！都让开！”
远远看见慌乱人群，绍华大吼一声，随后便是大步跃起，一个滑跪直接避开人群，滚到王百户身前。
“文书大人！你可算来了！”
“快救救百户大人啊！”
周围军汉纷纷七嘴八舌的恳求着，却是让绍华眉头一皱：“都安静！蛇呢？”
“已经打死了。”
一名军汉立刻上前，手中拎着一条头颅被砸得粉碎的蛇尸。
接过蛇尸，绍华只看了一眼，心底便顿时凉了半截。
“娘的……是短尾蝮蛇！”
额头渗出冷汗，绍华连忙起身，吩咐众人将王百户卧下。
而他自己，则是握住王百户被咬伤的右手，用麻布衣打了个一指结系在伤口近心端十公分处。
“取把刀来！要干净的！”
转头高喊一句，很快，一把短刀被一名军汉递上。
“有盐巴吗？没有就去搞些清水！要快！”
“是！”
“再过来几个人，把王百户给我按住了！”
“好！”
伴随一道道指令下达，绍华身后军汉顿时忙碌起来。
“绍华……我还有救吗？”
王百户同样十分配合没有挣扎，此刻他右手伤口处正传来一阵阵钻心刺痛。
“说不好，我只能尽最大努力救你。”
绍华摇了摇头，这里是大明，没有抗毒血清，仅凭自己三角猫的中医本事，只能说走一步看一步了。
将短刀握在手中，绍华把王百户右手伤口简单用溪水冲洗过后，便直接划开一个十字刀口。
股股黑血流出，随后，绍华在一众军汉震惊眼神中，竟是俯下身子用嘴直接吮吸起来。
“绍华……你这是……”
一股湿热感自右手传来，伴随一口口黑血被绍华吐出，王百户流出的血液颜色也渐渐开始恢复正常。
旁观这一幕军汉的眼神从震惊转变为钦佩！至于王百户，更是百感交集，一脸复杂看着身前的绍华。
生死间大恐怖，不足为外人道也！
他虽然不认识这种毒蛇名讳，但当初驻军这处山洞时，就有不少兄弟丧命于这种毒蛇之口……
而绍华却……
待最后一口毒血喷出，绍华含了口清水漱了漱口，又把王百户伤口再度冲洗几遍，这才站起身来：“再来几个人，随我去寻药！”
“是！”
数名军汉立刻高声应下，此刻，他们俨然对这名刚加入的随军文书……心悦诚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