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残契

便利店的灯光刺得我眼睛发酸。

我盯着手里那块锈蚀的工牌——#2005#，边缘还沾着一点暗红色的污渍，像是干涸的血。

“别看了。”墨爷跳上柜台，尾巴不耐烦地拍打着关东煮机器，“#2005#是你爹，你外公是#1983#——现在他俩一个困在锅里，一个困在职责里，就剩你这菜鸟还活蹦乱跳。”

我喉咙发紧：“外公还能回来吗？”

墨爷的金瞳在荧光灯下眯成一条缝：“你想让他回来？”

我没说话，但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工牌上的编号。

“啧。”它突然用爪子拍开我的手，“守夜人不得与血亲相认，否则会加速魂魄消散——你外公没教过你基本常识？”

玻璃门外的夜色里，一道昏黄的车灯扫过。我猛地抬头，看见一个穿老旧平台制服的身影骑车掠过，后座保温箱上印着褪色的“幸福快送”。

“外公！”我冲出去，冷风灌进衣领。

可街上空无一人，只有一片枯叶打着旋儿落在脚边。

墨爷不知何时蹲在了我肩上：“省省吧，他连闻到你身上的味儿都得绕道走。”

“为什么？”

“因为你锁骨上的烙印。”它用尾巴尖戳了戳我的脖子，“活人的执念对守夜人来说，比孟婆汤还致命。”

便利店的自动门“叮咚”一声打开，老张探出头：“小祁，你手机落柜台上了，刚有个订单——”

我低头看屏幕，呼吸一滞。

「收货人：XXX（记忆模糊）

物品：红烧带鱼×1

备注：不要放姜，我孙子对姜过敏」

订单时间显示：1983年4月3日。

墨爷的爪子突然抠进我肩膀：“菜鸟，闭眼！”

我没来得及反应，就被迫跌进一段陌生的记忆——

七岁那年，火灾发生前的傍晚。

厨房里，一个穿平台制服的男人背对着我炒菜，锅里的带鱼滋滋作响。他的工牌挂在椅背上，编号被油污遮住，只露出#20。

“祁明，去阳台摘根葱。”他头也不回地说。

我踮脚够葱时，看见楼下蹲着一只通体漆黑的野猫，正仰头盯着我。

下一秒，记忆扭曲。

浓烟。

刺耳的消防铃。

有人把我推出窗口，黑猫咬住我的衣领，硬生生拖着我滑下排水管……

记忆的最后，是那只猫回头看了我一眼——

它的眼睛，和墨爷一模一样。

“想起来了？”墨爷蹲在便利店门口舔爪子，“你爹那天本来要去送最后一单，结果因为你烧糊了鱼，耽误了时间。”

我死死攥着工牌：“所以火灾是……”

“是契约的反噬。”它冷笑，“你以为#000#为什么偏偏盯上你？因为你家三代都是‘锅’的备用食材。”

老张突然插话：“小祁啊，这单你送不送？顾客刚又催了。”

他递过来的手机上，订单备注更新了：

「算了，放姜吧，男孩子不能挑食」

墨爷的尾巴猛地炸开：“这老东西……犯规啊！”

我们蹲在便利店后巷分食那盒凉透的关东煮时，墨爷终于坦白。

“你外公点化我，不是因为我救了你。”它叼走最后一块鱼豆腐，“是因为我骂人够难听。”

“什么？”

“他说你这傻小子心太软，送外卖连差评都不敢点，迟早被契约吞了。”它翻了个白眼，“所以让我盯着你，必要时骂醒你。”

我想起第一次在便利店遇见它时，那句嫌弃的“借个火”。

“那你为什么……”

“为什么护着你？”墨爷突然跳上垃圾桶，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因为你七岁那年，虽然烧糊了鱼……”

它顿了顿，尾巴不自然地甩了一下。

“但那是唯一一次，有人类记得给我留鱼尾巴。”

突然——

我接到一份奇怪的订单：

「配送物品：金枪鱼罐头×1

收货人：墨爷的人类

备注：这次换我请你」

墨爷看到后，第一次露出了近乎慌乱的表情。

我蹲在便利店后巷，盯着手机屏幕上那个订单发呆。

墨爷的尾巴僵在半空，金瞳死死盯着“收货人”那一栏。

“这单……”我咽了咽口水，“是谁下的？”

它没回答，而是突然跳上我的肩膀，爪子抠进我衣领：“菜鸟，你锁骨还疼吗？”

我低头一看——

原本已经褪色的#2023#烙印，此刻正泛着微弱的蓝光，像被什么力量重新激活。

“有人动了契约残余。”墨爷的声音罕见地紧绷，“能这么干的只有……”

巷子深处传来车轮碾过水坑的声音。

一辆老式平台电动车缓缓驶来，车灯昏黄如豆。骑车人戴着压低的鸭舌帽，后座保温箱上斑驳的“幸福快送”字样在月光下若隐若现。

我的心跳骤然加速。

“外公？”

那人停在三米外，没抬头，只是从保温箱里取出一个铝制饭盒，放在地上推了过来。

饭盒滑到我脚边，盖子微微错开一条缝——

里面整齐码着五块炸带鱼，鱼尾巴全部朝同一个方向摆放。

墨爷炸毛跳到我和骑车人之间：“老东西你疯了？！守夜人接触血亲会——”

骑车人终于抬起头。

鸭舌帽下没有脸，只有一团模糊的雾气，隐约勾勒出五官的轮廓。雾气中不断有暗红液体渗出，又迅速蒸发。

“我知道。”雾气里传出外公沙哑的声音，“所以只敢用‘影子’来。”

他（它？）指了指饭盒：“吃吧，加了姜。”

我手指发颤。七岁那场火灾前，我爸做的最后一道菜就是红烧带鱼——他习惯性放姜，而我总是偷偷把姜片挑出来扔给窗外的黑猫。

“你违规了。”墨爷的尾巴绷得像弓弦，“上次你只是让订单显示记忆片段，这次直接现身……”

外公的“影子”开始不稳定地闪烁：“反正我已经快散了。”

饭盒里的带鱼突然飘起一缕热气，在空中凝成一行小字：

「契约残余能量12%」

墨爷猛地转头看我：“菜鸟，你最近是不是又偷偷接灵异订单了？”

我心虚地缩了缩脖子——上周确实帮一个小女孩鬼魂找过她丢的泰迪熊。

“胡闹！”墨爷一爪子拍翻饭盒，“你每送一单灵异外卖，契约残余就会吸收能量复活！你外公是在用自己当缓冲器！”

带鱼散落一地，外公的“影子”剧烈扭曲起来。他弯腰想捡，雾气构成的手指却穿过了饭盒。

“来不及了。”他苦笑道，“祁明，听好——契约的‘饥饿’永远不会停止，但只要你不接单，它就找不到宿主。”

巷子尽头突然传来“咔嗒”一声——

是平台电单车撑脚架弹开的声音。

外公的“影子”瞬间消散，只剩一句急促的警告：

“别去站点地下四层！”

墨爷把金枪鱼罐头踹进下水道，又用爪子按着我的锁骨烙印念了段咒语（虽然听起来像在骂街），蓝光终于熄灭。

“现在，坦白从宽。”它蹲在消防栓上俯视我，“除了找泰迪熊，你还干了什么？”

我掰着手指数：“帮美术学院一个鬼魂改过画、给太平间的大爷送过后悔药、替外卖老周代班过阴间专送……”

墨爷的胡须抖得像触电：“你当这是平台公益吗？！”

“他们给好评啊！”我委屈地掏出手机，“你看，我现在是冥界五星骑手，还得了张‘孟婆汤八折券’——”

“蠢货！”它一尾巴抽在我脸上，“那些‘好评’都是契约残余的养料！”

我愣在原地。

手机屏幕上的五星评分突然扭曲，变成血红色的「契约复苏进度：31%」。

墨爷跳下来，罕见地用脑袋蹭了蹭我的手腕：“听着，菜鸟。你外公和我费这么大劲，不是让你当什么阴阳两界大好人的。”

它抬头，金瞳里映出我惨白的脸：

“你爸当年就是因为送太多‘好心单’，才被契约标记为宿主候选。”

第二天清晨，我发现墨爷不见了。

便利店门口放着它常蹲的纸箱，箱子里摆着三样东西：

一块锈蚀的#2005#工牌半盒发霉的鱼饼干一张平台订单，收货人写着我的名字

而备注栏里，是一行熟悉的字迹：

「这次换我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