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暗香浮动

“承璟平日最是挑剔,能得他一句夸奖可不容易。”老太君笑眯眯地说,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

“来,坐到老身这边来。”

崔承璟的轮椅被小厮缓缓推到老太君另一侧。

何晚棠垂眸行礼,借着起身的动作偷偷打量这位崔家大少爷。

他约莫十八九岁年纪,生得极好,眉如远山,目若寒星,只是面色过于苍白,在阳光下几乎透明,显得有些病弱。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眼睛,漆黑如墨,深不见底,目光锐利得仿佛能穿透人心。

何晚棠心跳突然漏了一拍,急忙垂下眼帘。

她注意到崔承璟放在轮椅扶手上的手指修长有力,骨节分明。

“何四姑娘的琴艺是跟谁学的?”崔承璟突然问道,声音清冷如玉,带着一丝探究。

何晚棠心头微动,谨慎地回答:“是跟着府里的柳姨娘学的。”

她故意顿了顿,补充道:“柳姨娘说,琴为心声,弹琴时要心无杂念。”

“扬州的柳如是?”崔承璟眼中闪过一丝异色,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击了两下,像是在打着什么节拍。

何晚棠惊讶地抬头,杏眼圆睁:“公子认识柳姨娘?”

“小时候曾听过她的演奏。”崔承璟淡淡道。

“你的指法有七分像她,只是少了她那份决绝。柳大家的《广陵散》,可是带着杀伐之气的。”

何晚棠心头一震,后背瞬间沁出一层细汗。她突然想起柳姨娘教她弹琴时说过的话——“真正的琴音,可以温柔似水,也可以锋利如刀。”

老太君笑着插话,打破了这微妙的气氛:“承璟从小耳力极佳,过耳不忘。他说像,那定是极像的。”

她拍了拍何晚棠的手,道:“柳大家的琴艺,当年可是名动江南的。”

赏花会结束后,老太君特意留何家女眷用午膳。

席间,何晚棠被安排坐在老太君身侧,而何晚芍则被冷落在一旁,只能咬着嘴唇看何晚棠与老太君谈笑风生。

赵氏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手中的筷子几乎要捏断,却碍于场合不好发作。

“晚棠今年多大了?”老太君亲切地问道,亲手夹了一块水晶肴肉放在何晚棠面前的碟子里。

何晚棠受宠若惊地接过:“回老太君的话,晚棠今年十四了。”

她小口尝了尝肴肉,恰到好处地赞叹道:“这肴肉入口即化,咸淡适中,老太君府上的厨子手艺真好。”

“你这丫头嘴真甜。”老太君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这是江南来的厨子,最擅长这类精细菜式。”

“晚芍也十四了!”何晚芍突然插嘴,声音尖得刺耳,“比四妹妹还大两个月呢!”

老太君淡淡地“嗯”了一声,连眼皮都没抬一下,转头又对何晚棠道:“可曾读过什么书?”

“略读过《女诫》《列女传》,近来正在学《诗经》。”何晚棠轻声回答,声音如清泉流淌,恰到好处地补充道。

“最喜欢《关雎》一篇,‘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写得真好。”

老太君眼中闪过赞许:“难得现在的姑娘还读这些。承璟也爱读诗,你们年轻人该多交流。”她意有所指地看了崔承璟一眼。

崔承璟正低头饮茶,闻言抬眸看了何晚棠一眼,那目光深不可测:“何姑娘喜欢《关雎》?可知毛诗序对此篇的注解?”

何晚棠心头一跳,这是考校她来了。她不慌不忙地放下筷子:“《毛诗序》言,《关雎》乃‘后妃之德也,风之始也,所以风天下而正夫妇也’。不过..….”

她故意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晚棠私以为,此诗最动人处,在于其情真意切,非教化所能囿。”

崔承璟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赞赏:“何姑娘见解独到。”

一旁的何晚芍再也忍不住,插嘴道:“老太君,晚芍也会背《关雎》呢!‘关关雎鸠,在河之洲’.…..”她的声音越背越小,最后在老太君冷淡的目光中消音。

老太君淡淡地“嗯”了一声,转头又对何晚棠道:“听说你还会些医术?”

“只是略懂皮毛。白姨娘懂些医理,教了我一些调理之法。”何晚棠谨慎地回答,故意不提自己曾为老太君准备的特殊药方。

“好孩子。”老太君拍拍她的手,腕间的佛珠发出轻微的碰撞声,“以后常来陪老身说说话。老身年纪大了,就喜欢和聪明伶俐的小姑娘聊天。”

崔承璟突然开口,声音依旧清冷,却多了一丝关切:“祖母近日不是总说头痛?何姑娘既懂医理,不如请她看看。”

何晚棠心头一跳——这是个绝佳的机会。她早就从徐嬷嬷那里得知老太君常年头痛的毛病,白姨娘也教过她相应的缓解之法。

她微微低头,做出一副谦逊姿态:“若老太君不嫌弃,晚棠愿斗胆一试。”

老太君欣然应允,午膳后便带着何晚棠去了自己的寝殿。崔承璟也推着轮椅跟了过来,这让何晚棠有些意外。

按理说,闺阁女子为老夫人看诊,男子应当回避才是。

老太君的寝室内焚着安神的檀香,摆设简洁却不失华贵。

一架绣着百子图的屏风将寝室隔成内外两间,外间摆着一张紫檀木榻,上面铺着柔软的锦褥。

何晚棠净了手,轻轻为老太君按摩太阳穴。她的手法是白姨娘亲传的,力道不轻不重,恰到好处。

“老太君这头痛可是遇风加重?”何晚棠轻声问道,手指在老太君的太阳穴上画着小圈。

“可不是?”老太君闭着眼回答,声音里带着疲惫,“尤其是换季的时候,痛起来简直要了老命。太医开的方子吃了无数,总不见好。”

何晚棠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瓶身洁白如玉,上面绘着几枝淡雅的梅花:“这是白姨娘配的薄荷膏,加入了几味安神的药材。头疼时抹在太阳穴上,能缓解不少。”

老太君试了试,顿时眼前一亮:“咦,这药膏清凉却不刺鼻,抹上舒服多了。”

她睁开眼,好奇地打量着手中的小瓷瓶:“这是用什么配的?味道与寻常薄荷膏大不相同。”

“回老太君,除了薄荷脑外,还加了白芷、川芎和少许冰片。”何晚棠一边继续按摩一边解释。

“姨娘说老太君这是肝阳上亢,需要平肝熄风。平日里可以用菊花、决明子泡茶喝,能预防头痛发作。”

崔承璟在一旁静静听着,突然问道:“何姑娘可知道‘引火归元’之法?”

何晚棠心头一震——这是医家相当专业的术语,没想到崔承璟竟也懂医理。

她谨慎地回答:“公子说的是将上越之火引导下行的治法?姨娘曾教过,但晚棠才疏学浅,不敢妄言。”

她故意露出几分羞怯。

“不过姨娘说过,肝阳上亢者,可用吴茱萸敷足心,引火下行。”

崔承璟眼中闪过一丝赞赏,没再说什么,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何晚棠的侧脸。

阳光透过窗纱照在她脸上,勾勒出精致的轮廓,长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随着她眨眼的动作轻轻颤动。

离开崔府时,老太君赏了何晚棠一串翡翠手串,珠子颗颗圆润通透。

更令人惊讶的是,老太君还特意吩咐备了崔府的马车送她们回府。这样的殊荣,连赵氏都不曾得到过。

回府的马车上,赵氏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手中的帕子几乎要绞碎了。何晚芍则哭红了眼睛,不停地抱怨何晚棠抢了她的风头。

“那个瘸子居然看都不看我一眼!”她尖声道,完全不顾及这是在别人家的马车上。

“闭嘴!”赵氏厉声喝道,随即压低声音,“这是崔府的马车,你想让车夫听见吗?”

何晚棠安静地坐在角落,手中紧握着老太君赏的翡翠手串,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她知道,今日只是开始。

马车驶过汴河桥时,一阵风吹起车帘。何晚棠瞥见河面上自己的倒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