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静默

如果我睁眼看到的这个世界静默无声,那么还有睁眼的必要吗?

如果狂风骤雨肆意妄为却一言不发,究竟是更令人恐惧还是更使人心疑?

如果树枝不再合奏,鸟雀不再吟唱,走过的路也沉默寡言,拂过的石头也闭口不言,那么深受静默所害的我又该向谁诉说满腔苦闷与愤恨,甚至连我自己的声音都仿佛隔绝在千里之外,除了那微弱的嘴型变化,谁又能知道究竟有什么东西是非说不可。

如果那个堂而皇之、卑鄙无耻、狡猾奸诈的,窃走我们声音的,是满脸狰狞、面目可憎的恶魔,那么我们势必会全副武装、上下一心,勇猛地揪出卑劣的窃贼,好叫他尝尝部落的怒火,好叫他看看沉默的武士不是待宰的羔羊,是蛰伏的猛兽。

可是,谁又能想到,没收我们声音的,竟是部落里一向威严可敬又和蔼可亲的守护神呢?

他保佑我们丰收,木薯、玉米、蔬菜便堆得仓库满满当当;他祈愿我们平安,就是误入向来凶兽出没、危机四伏的边缘森林,也能化险为夷,全须全尾地归来;他祝愿我们长寿,那么手执冰冷的镰刀,阴森恐怖的死神也会被圣光喝退,悻悻然地离去。

究竟是什么使得守护神对他一向虔诚又忠诚的信徒施以酷刑,没错,我说酷刑,焦躁不安快要把我逼入绝境了,什么都听不到,风声、雨声、说话声,一切都是无声的。

我明明白白地走过沙石路,穿过交错的枝叶,跨过清澈的溪流,攀上最高、最古老的树大吼一声,可是什么声音都没有,一切都是徒劳,我所认为的明明白白不过是朦胧的错觉。

一向温和仁爱的守护神何以如此大动肝火?我们要去乞求他的原谅,让他那颗向来怜悯众生的心再次跳动。

我们烹羊,我们宰牛,我们敲着最响的鼓,我们跳着最欢的舞,供奉他的神像,守护神说:“你们的声音嘈杂不堪,我的双耳承受不住。”

我们寻来最坚硬的石块,修葺他的神庙,最艳丽的染料,修饰他的神庙,守护神说:“你们的声音嘈杂不堪,我的双耳承受不住。”

我们的信徒长跪不起,乞求神的宽恕,神静默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