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迢迢(二)

三昧斋离苏虞二人要走约莫半炷香的时间。

主仆停停走走的,欣赏着逐水而流水河灯,云香感慨道:“今年的乞巧节是这几年最好的了。”

这些年有些流年不利,不是闹灾,就是兵荒,虽然没有波及到他们渝州城来,但渝州百姓也是人心惶惶的。

苏虞有两三年没放过河灯了,心也痒痒,看着到处都是卖河灯的小贩,她道:“等我们吃完饭,也放点河灯吧。”

只见她的话音刚落,就有一个疯疯癫癫的女人跌跌撞撞地扑到她的身上。

苏虞被突如其来的意外吓的不知所措,云香赶紧扒开。

女人发髻凌乱,已经打成络结,双眸似乎浑浑噩噩的,她枯黄瘦弱的脸庞看起来极其憔悴,分明是夏天,却还穿着笨重的冬衣,那衣又脏又旧,没被清洗过,在清风里散发着难闻的气味。

疯女人虽然瘦弱,但劲却大,云香费了一番力气才把她掰开,她看见苏虞的纱裙被糊了团脏污,更是恼怒,气冲冲道:“哪里来的疯子!竟冲撞我家小姐。”

云香环顾四周,附近的人都被她给吸引住了目光,对她们频频侧目。

疯女人仿佛闻所未闻,又奔向苏虞,抢她手里的糕点,蹲在地上边吃边叽里咕噜说着什么,苏虞听不懂。

苏虞看着被抓红的手臂,心中有股怨气,出门被莫名其妙出现的疯子一而再的欺凌,换谁心情都不舒服,但看见她狼吞虎咽地吃着糕点,又觉得不该责怪她。

她好像好久都没吃过食物了,她低头专心的吃着,都不理会苏虞。

这个时候有一群仆从打扮的人慌慌张张的赶来,为首的中年男人看见地上的疯女人,先是不争气的睨了一眼,再客客气气的给苏虞道歉。

男人道:“在下是东街程家的刘管家,这女子是我家少夫人,得了癔症,神智不清,她冲撞了小姐,实在抱歉。”

他虽不认识苏虞,但凭她的穿着猜出她在渝州城应该是有头有脸家的小姐,只觉得那女人晦气,还要浪费他时间给人赔罪。

苏虞听他自报家门,便知道是做卖米粮生意的那个程家了,她实在好奇,家大业大的程家是怎么把少夫人弄成这副不人不鬼的模样。

但打听别人的家事也不好,可这少夫人又很可怜,她面色不悦,道:“你们程家是没饭吃了吗,让你家少夫人当街抢食。”

刘管家的脸臊得慌,当众被一个小丫头阴阳怪气,却只能赔笑脸,道:“小姐说的是,我们回去肯定严加看管。”

苏虞见这女人,肯定在程家吃不饱穿不好的,生病了还被奴仆苛待,才不得不跑出来的。

奴仆刁难没有权势的主子,她自是见不惯,阴阳怪气道:“既然你家少夫人病了,的确该好生照顾,难为你们三伏天还让少夫人还捂着冬衣了。”

刘管家听后,脸又红又青的。

刁难完刘管家,苏虞便撵人了,道:“人找着了,你就赶快走吧,别碍着本小姐赏这河景。”

刘管家匆匆走后,看戏的路人顿时闲语连连。

一位妇人惋惜道:“真可怜,她去年才嫁到程家的,如今却变成这个样子。”

苏虞即将离开,却听她似乎知道内情,而她说那女人是程家的新妇,此刻也恍然,原来她见过。

半年前,她随父母去吃过程家二少爷的婚酒,可新娘子盖着红盖头,苏虞没瞧见模样。

没想到她们再次相见居然是这种方式。

她便好奇问妇人,道:“姐姐似乎知道内情,可否告知我一二。”

妇人怔了怔,思考之后却觉得没什么不可以说的,道:“我之前在程家厨房做事,二少夫人名唤玉娘,她和程二少爷成婚没过多久,就疯疯癫癫的了,跟中邪似的,非说程二少爷是木头精变的,但程二少爷能吃能睡,与人说话做事都有章程,怎么可能是木头精呀?”

“但她就咬定程二少爷是精怪变的,还用匕首去伤他,程夫人见玉娘伤了她儿子,就把她锁起来了。”

云香疑惑道:“玉娘真奇怪,她怎么那么笃定程少爷就是木头精变的呀?”

妇人道:“这就是关键之处,若说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别说老虎黑熊成精了,连石头成精都是有的,但她好像能看见似的,就确定程少爷是木头精。”

“玉娘的事在程家闹得太大,程夫人不想听人为此闲言碎语,除了心腹之外,皆换了一众奴仆,我虽被赶了出来,但却跟其他人一样,都觉得是玉娘在胡言乱语。”

因为说出来太离谱,这些撵出去的奴仆哪怕说出来也不会有人相信的。

苏虞却道:“可十四年前有妖怪祸害无辜婴孩是真的,怎么程二少爷不能是妖呢?”

妇人道:“玉娘私底下请过道士来捉妖,那道士是清虚观的,还给陛下除过妖,可有来头呢!她本想找着证据来证明,结果法事前脚做完,后脚被程夫人给知道了,婆媳两人当面对峙,道士当即严明不能证明程二少爷是妖,程二少爷觉得闹出笑话来,对玉娘也爱答不理了。”

“况且,渝州城就这么大,妖都来了,我们平头百姓该怎么活?”

苏虞认为言之有理。

纵使苏虞心有探究,但面上不显,想着有空的时候再去查查,她拜别妇人,与云香赶去三昧斋了。

云香在等菜的时候,依旧忿忿道:“小姐,你这身软烟罗有多名贵!我们应该让程家赔的。”

苏虞劝云香道:“只是脏了点而已,回去洗洗就行了,假如我们去讨说法,程家会认为是玉娘得罪了我而把怒气发泄在她身上,玉娘在程家的日子更不好过。”

云香回忆起玉娘看刘管家的时候,不经意的瑟缩了一下,神情里都是害怕,看样子刘管家平日里没少欺负她。

云香觉得她可怜,道:“怎么玉娘的家人不来接她回家呢?”

苏虞也好奇,但没深究,她摇了摇头,道:“这我哪里知道。”

她们萍水相逢,无甚交集,玉娘有天大的冤屈,她都做不了什么。

但她实在好奇程家二少爷来。

此时,热气腾腾的菜由店小二盛了上来,主仆二人止住话头,认真吃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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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府内,林锦书跪在堂前,一脸不服气地看着爹娘。

他是林府幺子,自幼便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过的风光无限,但他在婚事一事上却不顺遂,苏虞他没见过,对她的传闻是从爹娘嘴里得知的,至于真正的性情,他是不知的。

阿娘给他看过苏虞的画像,把苏虞夸的天花乱坠,可他没有兴趣。

林锦书的心里早已经有了喜欢的姑娘。

他想退婚。

林老爷不知道儿子抽什么风,婚姻之事,向来凭父母做主,一向依着儿子的他这回唱了反调,他苦口婆心道:“苏二小姐家世好,模样也好,你见过她的画像,你与她不算盲婚,怎么你就是不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