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时宴心头一震,当即直奔敛尸房。
敛尸房内阴冷潮湿,找到那护卫尸体之后,他一把掀开罩布——
尸体胸口赫然凹陷,肋骨寸断,心脏位置竟被震成一团模糊血肉!
沈时宴强忍刺鼻腥气,翻检尸身衣物。
忽然,他在护卫腰带夹层里摸到一块硬物——一枚鎏金火纹扣!
是工部特制的信物,背面阴刻的小字,更是让他瞳孔骤缩:
“天宝四年,工部侍郎张焕赐”
“张焕!”沈时宴双拳紧握。
护卫和死法和父亲的死法如出一辙,沈时宴只感觉满腔怒火就要溢出来了。
强压怒火之后,他准备前去会一会张焕。
片刻后工部衙门外。
沈时宴整了整衣冠,对门房笑道:“劳烦通传,大理寺沈时宴,特来拜会张侍郎。”
门房面露难色:“大人来得不巧,侍郎一早就去赵府赴宴了。”
“赵府?“沈时宴指尖一颤,“可是礼部赵侍郎府上?”
“正是。”门房压低声音,“听说......是举办赵侍郎之子丧事的私宴。”
沈时宴眉头微蹙,只得拱手告辞。
他转身朝赵府方向走去,心中思绪翻涌——赵侍郎之子昨日才被定为自尽,今日便设私宴,未免太过蹊跷。
刚转过街角,忽然听见一道清朗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沈大人,这是要去哪儿?”
沈时宴回头,只见谢昀一袭月白长衫,手持折扇,正笑吟吟地望着他。
“谢兄。”沈时宴微微颔首,“有些私事,不便耽搁。”
谢昀却不由分说地拉住他的袖子,笑道:“什么私事,我正要去醉仙楼,沈兄不如同去?有个人刚好一块认识一下。”
沈时宴下意识想推拒,可谢昀拽着他的袖子就往反方向走,语气不容拒绝:“放心,不会耽误你太久。”
无奈之下,沈时宴只得暂且搁置去赵府的打算,随谢昀进了醉仙楼。
二楼雅间内,一位须发半白的老者正端坐饮茶,见二人进来,抬眼打量了沈时宴一番,神色淡淡。
谢昀笑着介绍:“老师,人我已经带到了。”
沈时宴心头一震——国子监祭酒李知业?他怎会在此?
李知业呵呵一笑:“沈大人年轻有为,难怪能这么快结案。”
沈时宴听不出他话中寓意,不动声色地拱手:“李祭酒谬赞,下官不过是依律办事。”
谢昀适时地斟了杯酒递给沈时宴,笑道:“老师今日心情不佳,沈大人莫怪。”
李知业放下茶盏,叹气道:“老夫怎能不气?秦远客那竖子,当年在国子监时何等勤勉克己,如今却纵容门下党羽横行,连赵家小儿这等荒唐事也敢包庇!”
沈时宴眸光一凝——秦远客,当朝太傅,正是赵侍郎背后的靠山。
谢昀叹息一声:“老师息怒,秦太傅或许也有难处。”
“难处?”李知业冷笑,“他不过是贪恋权势!”
沈时宴垂眸饮酒,心中却已掀起波澜——看来,赵侍郎之子的案子,牵扯的远不止表面这般简单。
“不知李祭酒今日找我来所为何事?”沈时宴疑惑问道。
李知业轻抚胡须,“我知你是沈楨之子...”
...
赵府内,赵无忌把玩着手中的夜光杯,杯中酒液映出他阴鸷的眉眼。
“大理寺......”他冷笑一声,指尖摩挲着杯沿,“如今大理寺卿位置空着,凭他沈汷一人,还想动我赵家?”
张焕仰头饮尽杯中酒,面颊已泛起不自然的潮红:“大理寺那个叫沈时宴的,你儿子的事,就是他一直追着不放。”
“砰!”
夜光杯重重砸在案上。赵无忌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既如此,便让他步他父亲的后尘——”
窗外忽有黑影掠过。
张焕醉眼朦胧地起身告辞。
夜雾渐浓,张焕踩着虚浮的步子穿行在巷中。
冷风一吹,他忽然瞥见一道黑影立在坊墙之上
那人身形瘦削,衣袂翻飞如鸦羽,面上覆着张青面獠牙的铜面具。
张焕一惊,揉过眼睛再看,墙上空无一物。
“醉了醉了~”张焕醉醺醺地啐了一口,继续前行。
迷迷糊糊的回到自家府邸之后,张焕叫来下人准备洗漱。
铜盆中的热水腾起氤氲雾气。
张焕醉眼朦胧地听着管家禀报,当听到“大理寺沈评事今日来访”时,鼻腔里挤出一声冷哼。
“秋后的蚂蚱罢了......”他扯开玉带,任由婢女擦拭脖颈上的酒汗,“且让他再蹦跶两日。”
草草洗漱过后,张焕便躺在床上睡觉了。
更漏滴到三更时,张焕忽从梦中惊醒。
呜——
似有若无的啜泣声贴着窗户游走,像指甲轻轻刮过琉璃瓦。
他猛地坐起,厉声喝道:“来人!”
廊下死寂,连惯常守夜的更夫都不见踪影。
“反了!”张焕赤脚踩上冰凉的地砖,突然一个踉跄。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骤然划破夜空。
张焕浑身一颤,猛地推开屋门。
只见院中突兀的升起红色大雾,如血潮般漫过回廊。
几个值夜的下人在雾中手舞足蹈,面容扭曲,有人狂笑撕扯自己的头发,有人以头撞柱,鲜血顺着额头淌下,却浑然不觉疼痛。
“鬼...鬼啊!”一名小厮突然转身,眼球凸出,直勾勾盯着门口的张焕,嘴角咧到耳根,“张焕...下来陪我们啊......”
张焕肝胆俱裂,“哐当”一声摔上房门,木栓被震得吱呀乱响。
他背靠大门剧烈喘息,忽觉脚踝一凉——
不知何时,缕缕红雾已从门缝渗入。
“来人!快来人!”他踹翻案几抵住房门,铜灯台“咣当”砸在地上,火苗“嗤”地引燃了帐幔。
火光与红雾交织中,他恍惚看见雾里浮现出无数张人脸——农户、小贩、富商...
同时门外的哭泣声越来越响,越来越近。
张焕惶恐间扯下床上的被子,想要堵住门缝。
“砰!砰!砰!”
砸门声如雷震,每一下都像砸在张焕的脑袋里。
他发疯似的将书架、太师椅统统堆到门前。
“滚开!本官是朝廷命官!”他抓起瓷枕砸向门板,釉色碎片飞溅中,突然听见——
“咔嚓。”
门闩断裂的脆响。
一只青筋暴起的手从门缝探入,指甲缝里塞满墙灰和血垢。
接着是第二只、第三只......十几双惨白的手扒开门缝,红雾如溃堤般涌入。
张焕终于看清——那些都是他熟悉的面孔。
管家咧着淌血的嘴,眼球上翻只剩眼白;护院统领反扭着自己的胳膊,骨刺穿破衣袖;最前头的小丫鬟边爬边笑,舌尖已被自己咬烂......
“大人......”他们异口同声地呢喃,声音重叠如血潮,“陪我们......一同入地狱吧......”
张焕的惨叫声淹没在血肉撕裂的闷响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