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上海闷热难当，黄浦江畔的汽笛声穿透潮湿的空气。宋海棠站在沈府后院的葡萄架下，手中团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却驱不散心头郁结的热气。
距离那夜死里逃生已经过去三天，山本雅子下落不明，沈予修的态度暧昧不清，而老祖宗自从得知沈予安要娶她为妻后，便一病不起。整个沈府笼罩在一种诡异的平静中，仿佛暴风雨前的宁静。
“小娘。“
低沉的男声从身后传来，宋海棠转身，看见沈予安大步走来。他今天穿了件月白色长衫，衬得身形越发挺拔，只是眉宇间的疲惫怎么也掩饰不住。
“老祖宗怎么样了？“她轻声问。
沈予安摇摇头：“还是不肯见人。“他伸手拂去宋海棠发间的一片落叶，“别担心，一切有我。“
这句话近来成了他的口头禅。宋海棠勉强笑了笑，刚要说话，前院突然传来一阵喧哗，接着是管家惊喜的呼喊：“二少爷回来了！“
沈予宁？宋海棠手中的团扇啪嗒落地。他不是应该在四川考察吗？
沈予安眉头一皱，拉着宋海棠往前院走去：“来得真不是时候。“
前院里，一个风尘仆仆的身影正在卸行李。沈予宁比离家时黑瘦了许多，地质考察的艰苦在他脸上刻下了风霜的痕迹，却掩不住那双明亮的眼睛。看到宋海棠和沈予安，他先是一愣，随即露出灿烂的笑容：“大哥！小娘！“
“怎么突然回来了？“沈予安语气平淡，但握着宋海棠的手却不自觉收紧。
沈予宁的目光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停留了一瞬，又迅速移开：“听说家里出了事，我...“他顿了顿，“三弟叛变了？老祖宗病了？这到底...“
“谁告诉你这些的？“沈予安打断他。
“南京分号的刘掌柜。“沈予宁脱下沾满尘土的外套，“他说得不清不楚，只道家里闹得天翻地覆，有人要赶小娘走...“他的目光转向宋海棠，眼中是掩不住的关切，“你没事吧？“
宋海棠心头一暖。在这个波诡云谲的沈家，沈予宁的关心总是如此纯粹。她轻轻摇头：“我很好。“
“好什么好！“一声尖锐的呵斥从正堂传来。众人回头，只见沈周氏被丫鬟搀扶着站在台阶上，脸色苍白如纸，却依然挺直腰板，“沈家都快被这狐媚子祸害完了，还好？“
“祖母！“沈予宁连忙上前行礼，“您身子不爽利，怎么起来了？“
老祖宗拄着拐杖，颤巍巍地指着宋海棠：“要不是这贱婢，予修怎么会叛变？予安怎么会鬼迷心窍？我沈家百年基业，眼看就要毁于一旦！“
沈予宁一脸茫然：“三弟叛变？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一个慵懒的声音从回廊处传来，“我选择了更有趣的游戏。“
沈予修不知何时出现在那里，依旧是一身白色西装，金丝眼镜后的眼睛带着玩味的笑意。他手里把玩着一封信，火漆印上的三瓣樱在阳光下红得刺目。
“三弟！“沈予宁惊喜地迎上去，“你没事？“
沈予修轻巧地避开他的拥抱：“二哥还是这么天真。“他转向老祖宗，“老祖宗，有个消息您一定感兴趣——山本雅子没死。“
老祖宗脸色一变：“你...你不是杀了她吗？“
“我说过吗？“沈予修故作惊讶，“我只是打伤了她的肩膀而已。“他晃了晃手中的信，“她刚来信说，很期待参加大哥和小娘的婚礼呢。“
沈予安上前一步：“你到底站在哪边？“
“我站在...“沈予修慢条斯理地摘下眼镜擦拭，“胜利者那边。“
宋海棠突然感到一阵寒意。沈予修这种模棱两可的态度比直接敌对更可怕，谁也不知道他下一秒会倒向哪边。
“够了！“老祖宗拐杖重重杵地，“予宁，你回来得正好。老身今日就要当着全家人的面，处置这个祸害！“
她一声令下，几个家丁立刻围了上来。沈予安迅速将宋海棠护在身后：“我看谁敢！“
“大哥！“沈予宁震惊地看着这一幕，“这到底...“
“还不明白吗？“沈予修轻笑，“大哥爱上了小娘，不惜与整个家族为敌呢。“
沈予宁如遭雷击，目光在宋海棠和沈予安之间来回游移：“你们...“
“予宁，“沈予安声音沉稳，“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怎样？“沈予宁声音发颤，“父亲去世才一年，你们就...“
“父亲从未碰过她。“沈予安直言不讳，“她入府就是一场交易。“
老祖宗厉声打断：“胡说八道！予宁，别听你大哥鬼迷心窍！这贱婢不仅勾引予安，还与山本家勾结，害得予修叛变...“
“我没有叛变。“沈予修突然插话，“我只是选择了更有利的立场。“他走向宋海棠，“比如，这位小娘的真实身份，就非常...有趣。“
宋海棠心头一紧。沈予修要在这里揭露她的秘密？
“什么身份？“沈予宁困惑地问。
沈予修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转向老祖宗：“您知道她肩上有什么吗？一个三瓣樱的烙印，山本家杀手的标记。“
老祖宗倒吸一口冷气：“果然是个奸细！“
“不仅如此，“沈予修继续道，“她还是山本雅子精心培养的棋子，专门派来祸害沈家的。“
厅内一片哗然。宋海棠咬紧下唇，沈予安的手紧紧握住她的，无声地传递着力量。
“你胡说！“沈予宁突然出声，“小娘不是那种人！“
沈予修挑眉：“哦？二哥很了解她？“他意味深长地笑了，“那你知道她曾经是山本家的杀手吗？知道她手上沾过血吗？“
沈予宁震惊地看向宋海棠，眼中满是不可置信。宋海棠无法面对这样清澈的目光，垂下了头。
“够了！“沈予安厉声喝道，“海棠的过去我早就知道。不管她曾经是谁，现在她是我要娶的人！“
这句话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老祖宗气得浑身发抖：“孽障！孽障啊！沈家列祖列宗在上，老身今日就要...“
她的话戛然而止，突然捂住胸口，脸色铁青地往后倒去。丫鬟们惊呼着扶住她：“老祖宗！老祖宗！“
场面一片混乱。沈予安当机立断：“送老祖宗回房，请大夫！予宁，你去照看祖母。予修...“他冷冷地看着三弟，“我们晚些再谈。“
沈予修耸耸肩，不置可否地转身离去。沈予宁犹豫地看了宋海棠一眼，最终还是跟着抬老祖宗的丫鬟们走了。
转眼间，厅里只剩下宋海棠和沈予安两人。宋海棠双腿一软，险些跪倒在地。沈予安一把扶住她：“撑住，还没结束。“
“予安，“宋海棠声音发抖，“我不值得你这样做...“
“值不值得，我说了算。“沈予安抬起她的下巴，强迫她看着自己的眼睛，“听着，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退缩。山本雅子也好，沈予修也罢，他们的把戏伤不到我们。“
宋海棠望着他坚定的眼神，突然感到一股力量涌上心头。是的，她不再是那个任人摆布的棋子了。为了这份来之不易的真情，她愿意与全世界为敌。
“我去换件衣服。“她深吸一口气，“然后我们一起面对。“
......
傍晚时分，沈家祠堂灯火通明。老祖宗经过大夫诊治已无大碍，但拒绝出席。沈予宁、沈予修、沈予安三兄弟分坐两侧，宋海棠站在沈予安身后，感受到四面八方投来的复杂目光。
“今日召集诸位，“沈予安开门见山，“是要宣布两件事。第一，我会在下月初八迎娶宋海棠。“
沈予宁手中的茶盏“啪“地掉在地上，碎成几瓣。他死死盯着宋海棠，眼中满是受伤和不解。宋海棠不忍对视，别开了脸。
“第二，“沈予安继续道，“从今日起，沈家与山本家全面开战。任何与山本家往来者，视为叛族。“
沈予修轻笑一声：“大哥好大的威风。不过...“他掏出一张纸推过桌面，“先看看这个再说不迟。“
沈予安展开纸张，脸色骤变。宋海棠凑近一看，竟是一份婚书——沈世襄与绫子夫人的正式婚约，上面盖有中日双方的官印！
“父亲在日本留学时，与绫子夫人正式成婚。“沈予修慢条斯理地说，“按法律，我才是沈家的嫡长子。“
沈予宁猛地站起来：“这不可能！“
“白纸黑字，清清楚楚。“沈予修推了推眼镜，“当然，父亲回国后隐瞒了这段婚姻，另娶了大哥的母亲。但法律上...“
“够了！“沈予安厉声打断，“父亲从未提起过这事，婚书真假尚待考证。“
“随你怎么说。“沈予修站起身，“我只是提醒各位，在这场游戏里，每个人都有不为人知的底牌。“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宋海棠一眼，“比如我们的小娘，她的底牌就非常...致命。“
宋海棠心头一凛。沈予修话中有话，难道他知道了更多？
“我不管什么婚书不婚书，“沈予宁突然开口，声音低沉而坚定，“我只想知道，小娘...你真的爱大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