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隆茶庄的账房内，宋海棠一页页翻看着六姨太留下的账本。窗外下着小雨，水珠顺着玻璃滑落，将窗外行人的身影扭曲成模糊的色块。
“太太，这是上个月的出货单。“茶庄掌柜老赵恭敬地递上一本册子，眼睛却不时偷瞄这位新东家。自从六姨太暴毙，沈老爷去世，茶庄的掌控权就落入了这位年轻的沈太太手中。
宋海棠接过册子，指尖在纸页上轻轻摩挲：“'特级龙井二十斤，送虹口区山本先生'...“她抬眼看向老赵，“这个山本，是什么人？“
老赵额头渗出细汗：“这个...六姨太说...是日本商会的...“
“说实话。“宋海棠的声音陡然冷了下来，“除非你想步六姨太后尘。“
老赵腿一软，差点跪下：“太太饶命！那...那不是茶叶...是...“
“是什么？“
“是情报。“老赵压低声音，“六姨太让我把空茶叶罐送到虹口区，里面装着文件...具体是什么我真不知道啊！“
宋海棠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继续翻看账本。在某一页的夹层中，她发现了一张折叠的纸条，上面列着十几个名字和地址，有些已经被红笔划掉。她不动声色地将纸条藏入袖中。
“今天下午英国商人哈里森约我喝茶，“她合上账本，“准备两斤上好的正山小种，我亲自带去。“
老赵如蒙大赦，连连点头退下。宋海棠走到窗前，望着雨中朦胧的街景，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沈公馆书房里，沈予安正在整理文件。父亲的葬礼已过去三天，按照遗嘱，沈家产业由他继承，但茶叶生意却单独划给了宋海棠——这一安排让不少人大跌眼镜。
“少爷，车备好了。“管家老周在门口轻声说。
沈予安将最后一份文件塞进公文包：“我去日本领事馆期间，看好家里。“他顿了顿，“特别是太太的一举一动。“
老周低头应是，眼中闪过一丝异色。沈予安没注意到，他的注意力被书桌上的一抹红色吸引——那是一瓣海棠花，新鲜得像是刚摘下的。花下压着一张字条：
“生意场如战场，各自珍重。——你的小娘“
沈予安轻哼一声，将字条揉成一团，却又在最后一刻展开，小心地夹进钱包。他拎起公文包大步走向门口，却在走廊拐角撞见了春桃。
“大少爷！“小丫鬟慌忙行礼，手中的托盘差点打翻。
沈予安扶住托盘，瞥见上面放着一杯参茶和一封拆开的信：“给太太的？“
春桃紧张地点点头：“太太一早就去茶庄了，刚差人送信回来，说午膳不回来用了...“
沈予安拿起信封看了看——普通的商业信函，落款是“福隆茶庄“。但信封内侧有一处几乎不可见的墨渍，像是个小小的樱花形状。
“去吧。“他将信放回托盘，目送春桃离开，眼神渐冷。
和平饭店的英式茶室里，宋海棠正与英国商人哈里森对坐。哈里森是个四十出头的高个子，金发梳得一丝不苟，蓝眼睛里藏着商人特有的精明。
“沈太太，久仰大名。“哈里森的中文很流利，只有轻微的英式口音，“没想到您比传闻中还要年轻漂亮。“
宋海棠微微一笑，亲手为他斟茶：“哈里森先生过奖了。听闻您对中国的茶叶很有研究？“
“不仅是研究，更是热爱。“哈里森接过茶杯，手指有意无意地擦过她的手背，“尤其是...特殊的茶叶。“
宋海棠不动声色地收回手：“有多特殊？“
哈里森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比如...能让人保持清醒的茶叶。在这个...昏睡的国度，很珍贵，不是吗？“
宋海棠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她轻轻打开随身带的茶叶罐，推过去：“正山小种，提神醒脑。不知合不合您的口味？“
哈里森深深嗅了一下，露出满意的笑容：“极品。不知...沈太太手上有多少这样的'茶叶'？“
“那要看您出什么价了。“宋海棠抿了一口茶，“最近行情多变，有些'茶叶'突然就...断货了。“
哈里森会意地点头：“山本先生的'订单'，确实很难接替。“他从内袋掏出一个信封，“这是我们公司的报价，或许...能让沈太太满意？“
宋海棠接过信封，指尖轻轻一捏就感觉到里面的厚度远超普通商业报价。她将信封收入手袋：“我会认真考虑。不过...“她压低声音，“最近海关查得严，运输可能需要...特殊渠道。“
“这个您不必担心。“哈里森自信地说，“我们公司在吴淞口有'专用码头'，随时可以安排。“
两人相视一笑，各自心照不宣。茶会结束后，宋海棠站在饭店门口等车，余光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闪过街角——是春桃。这小丫鬟竟跟踪她到这里？
“太太，回公馆吗？“司机拉开车门问道。
宋海棠摇摇头：“去霞飞路的裁缝铺，我订的旗袍该好了。“
裁缝铺的后间里，宋海棠将哈里森给的信封交给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子：“查查这个英国人的底细。我怀疑他不只是商人那么简单。“
眼镜男迅速浏览了信封里的内容：“这是...军火清单？“
“表面上是茶叶报价。“宋海棠冷笑，“英国人想通过我接手日本人的军火网络。但他们不知道，我要的不是钱...“
“戴处长那边...“
“按原计划进行。“宋海棠打断他，“沈予安今天去日本领事馆了？“
眼镜男点点头：“刚收到消息，他见了副领事佐藤，谈了两个小时。“
宋海棠眯起眼睛：“有意思...替我安排一下，今晚我要见戴处长。“
回到沈公馆已是黄昏。宋海棠刚进门，就听见书房传来争执声。她悄声走近，听见沈予安愤怒的声音：
“这是出卖！父亲绝不会同意！“
“少爷息怒...“是老周的声音，“老爷生前确实与戴处长有过协议...“
“什么协议能让他出卖国家利益？！“沈予安一拳砸在桌上，“我不会签字！“
宋海棠故意加重脚步声，书房内立刻安静下来。她推门而入，看见沈予安站在窗前，背影紧绷；老周则垂手立在书桌旁，脸色尴尬。
“我回来了。“宋海棠柔声道，“大少爷用过晚膳了吗？“
沈予安转过身，眼中的怒火还未消散：“不饿。“他看了眼老周，“你先下去。“
老周躬身退出，临走时与宋海棠交换了一个难以捉摸的眼神。
书房门关上后，沈予安一把抓住宋海棠的手腕：“你今天见了英国商人？“
宋海棠没有挣脱：“茶庄的正常业务往来。“她抬眼看他，“大少爷去日本领事馆，谈得如何？“
“你监视我？“沈予安眯起眼睛。
宋海棠轻笑：“彼此彼此。“她突然抽出手，从手袋里取出一份文件，“看看这个。“
沈予安接过文件，脸色越来越难看：“这是...父亲签的？“
“去年十月。“宋海棠走到酒柜前，给自己倒了杯威士忌，“他同意向日本人提供江南防务图，换取他们在纱厂生意上的支持。“
沈予安将文件狠狠摔在桌上：“不可能！父亲绝不会—“
“不会什么？“宋海棠打断他，“卖国？“她冷笑一声，“大少爷，这世道，谁不是为自己打算？你父亲，我，甚至...“她走近一步，手指轻点他的胸口，“你。“
沈予安抓住她的手指：“你到底想要什么？“
“活下去。“宋海棠直视他的眼睛，“在这个吃人的世道里，活下去。“
两人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沈予安低头看着她精致的脸庞，忽然有种想要吻下去的冲动。宋海棠似乎察觉了他的意图，唇角微微上扬，却没有躲开。
就在这暧昧的气氛即将变质时，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少爷！日本领事馆来电话！“
沈予安咒骂一声，松开宋海棠去接电话。宋海棠整理了一下衣襟，走到书桌前，迅速瞥了眼摊开的文件——是一份国民政府与沈家的秘密协议，内容模糊不清，但提到了“吴淞口“和“特别通行证“。
“明白了，明天上午十点。“沈予安挂断电话，脸色阴沉，“佐藤要见我。“
宋海棠递给他一杯酒：“为了什么？“
“父亲的一些...未了事务。“沈予安一饮而尽，“我明天一早就走，可能要去几天。“
宋海棠点点头：“茶庄那边我会处理好。“她顿了顿，“那个英国商人...哈里森，他提出想收购我们的一批特殊茶叶。“
沈予安眼神一凛：“你答应了？“
“还在考虑。“宋海棠轻描淡写地说，“价格很诱人。“
“别碰那生意。“沈予安压低声音，“那不是普通茶叶贸易。“
宋海棠挑眉：“哦？那是什么？“
“军火。“沈予安直视她的眼睛，“父亲和六姨太一直在为日本人转运军火。现在日本人倒了，英国人想接手。“
宋海棠装作惊讶的样子：“天啊...我完全不知情...“
沈予安冷笑：“少装蒜。你早就知道，不是吗？“他逼近一步，“你到底站在哪一边？“
宋海棠没有直接回答。她走到窗前，望着夜色中的花园：“大少爷，这世上有绝对的好人坏人吗？你父亲是汉奸还是卧底？我是复仇女还是特工？“她转身看他，“或许我们都是...全员恶人。“
沈予安沉默片刻，突然笑了：“说得好。“他拿起外套，“我今晚不住家里，有些事要处理。“
宋海棠没有挽留：“路上小心。“
沈予安走到门口，又回头道：“对了，那个丫鬟春桃...别太信任她。“
“我知道。“宋海棠微微一笑，“她是你安排的眼线嘛。“
沈予安挑眉：“你怎么—“
“猜的。“宋海棠打断他，“晚安，大少爷。“
沈予安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去。宋海棠听着他的脚步声远去，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她迅速锁上门，从书桌暗格中取出一部微型相机，开始拍摄桌上的文件。
拍完后，她走到窗前，看着沈予安的汽车驶离公馆。夜色中，一个黑影从花园闪过，跟上了那辆车——是老周。
“全员恶人...“宋海棠轻声自语，从发髻中取出一根细如发丝的银针，在灯下泛着冷光，“好戏才刚开始。“
与此同时，春桃正在下人房里写一封信，落款是“樱花“；而远在和平饭店的哈里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