潭底的红胶泥像凝固的沥青死死缠着脚踝,那种黏腻的触感让我想起小时候打翻的口香糖,怎么甩都甩不掉。
裹着尸骸的水藻突然收紧,腥臭味直往鼻子里钻,就跟三伏天路过垃圾站似的。
后颈那半截银锁烫得像块烧红的铁,滋滋响着冒出白烟,锁面上那些花纹扭动得越发厉害,看得我头皮发麻。
“接着!”
三叔公的吼声里带着喘,跟我小时候他爬梯子修电灯泡时一个调调。我抬头看见他趴在礁石上,灰白头发乱糟糟的,中山装下摆被水浸得透湿,活像从洗衣机里捞出来没拧干。
青铜匕首划破夜空,刀刃上的螺旋纹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掉进水里时“咚”地一声,溅起的水花沾在脸上,凉得我打了个哆嗦。
匕首刚握在手里,掌心就传来钻心的疼,就跟握了把刚从火里拿出来的铁勺似的。划开水藻时“刺啦刺啦”的,腐臭的汁水溅在脸上,那味道简直比过期一个月的臭鸡蛋还难闻。我拼命蹬腿往上浮,肺里憋得生疼,满脑子就想着赶紧呼吸口新鲜空气。
三叔公一把薅住我的衣领,力气大得能把我提溜起来:“供桌塌了,黑水都漫到祖宗牌位了!”
他说话时嘴里喷出的气都带着腥味儿,咳嗽起来跟拉风箱似的,指缝里漏出来的痰液泛着诡异的蓝光,滴在地上“呲啦”冒起白烟。
泡得发胀的手机居然还能开机,我心里直犯嘀咕:“这破手机,平时摔两下就死机,关键时刻倒挺坚挺。”
家族群里母亲的语音条带着哭腔:“儿啊,后山古井直冒黑烟,你可千万别......”话没说完就被当铺老头的声音打断:“活契要连本带利,跑不掉喽——”那声音阴恻恻的,听得我后槽牙都跟着发酸。
祠堂里的味儿更难闻,混合着腐肉和香灰,熏得我直揉眼睛。青铜樽震得供桌“嗡嗡”响,樽口冒出来的黑水跟煮开的黑芝麻糊似的,里面还裹着密密麻麻的螺蛳,每只壳上都刻着螺旋纹,看得我密集恐惧症都犯了。
三叔公用匕首戳了戳神龛:“还愣着干啥,拼龟甲啊!”我跪在青砖地上,膝盖硌得生疼,两块龟甲刚对上,裂缝里就渗出血珠,在龟甲上画出弯弯曲曲的线条,像极了爷爷书房里那张黄河地图。
手机“叮”地弹出邮件,是导师发来的。我心里一紧:“这节骨眼上,该不会又是什么坏消息吧?”老地图上,祠堂、水潭和古井连成的线歪歪扭扭,看着就像小时候随手画的螺旋。
供桌下的石板突然“咔嚓”裂开,我吓得往后一缩,黑水里浮出来个铁皮盒,锈迹斑斑的,边角还缠着水藻,跟我爸工具箱里那盒老铁钉似的。打开一看,父亲的工作证掉出来,塑封里夹着半张烧焦的当票,“癸卯年五月十七”几个字糊成一团,可那烧焦的边儿,和我在青蚨巷拿到的当票一模一样。
三叔公的咳嗽声越来越不对劲,我转头一看,他后背鼓起来个大包,衣服都被撑得变形了,就像里面塞了个篮球。他却跟没知觉似的,用匕首挑开族谱:“瞧见没?活契得用归巢之血破樽......”
话音未落,后山传来“轰隆”一声,震得祠堂的房梁直往下掉灰,古井口喷出的黑水柱把夜空都照亮了,锁龙链绷得笔直,“哗啦啦”的声音就像千军万马在奔腾。
那只黑猫不知什么时候又出现了,蹲在槐树枝上,绿眼睛瞪得溜圆,跟两个发光的玻璃球似的。三叔公突然用力推我:“跳进去!别磨叽!”
我抓住铁链,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链环上的螺旋纹刻得很深,磨损的地方结着暗红的痂,看着就像凝固的血。
井水刺骨,我感觉整个人都要冻僵了。手机在水底居然亮了,家族群自动跳出一堆老照片。照片里太叔公穿着长衫,站在当铺前,那表情严肃得很,手里攥着的龟甲,和我手里这块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我憋着气往下潜,肺里火辣辣的,就在快撑不住的时候,指尖碰到了井壁的凹陷。两块龟甲刚嵌进去,井底就开始剧烈晃动,我被水流卷进暗道,后背狠狠撞在木板上,疼得我差点叫出声。
打开手电筒一照,眼前的景象让我腿都软了。墙上挂着的玻璃罐里,泡着各种奇奇怪怪的东西:长着鳃的耳朵、带鳞片的手掌,还有一颗心脏,上面的血管盘成螺旋状,还在一鼓一鼓地跳动。
角落里的铁笼更是瘆人,红胶泥里埋着半截中山装袖子,袖口的扣子掉了一颗,跟父亲那件旧衣服一模一样。笼栏上挂着的银锁链,和我脖子上断的那条闪着同样的银光。
手机突然震动,陌生号码发来短信:“看罐子背面。”我哆嗦着翻转玻璃罐,泛黄的标签上写着“癸卯年五月十七取样”,罐子里泡着的脐带缠满水藻,在福尔马林里轻轻晃动。
一阵剧痛从胃部袭来,我弯下腰拼命干呕,吐出来的酸水泛着蓝光,里面还混着亮晶晶的鳞片。耳后的鳃裂不受控制地开合,每呼吸一次,都喷出带着鱼腥味的泡沫。手背的血管鼓起来,黑点顺着血管往上爬,皮肤下就像有无数蚂蚁在啃咬。
“吱呀——”暗门打开的声音让我汗毛倒竖。当铺老头提着油灯走进来,寿衣往下滴着水,在地上汇成小小的水洼。
“时辰快到了。”他的声音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带着水泡咕嘟咕嘟的响声。枯瘦的手指划过玻璃罐,福尔马林突然沸腾起来,里面的器官扭曲着,就像在跳一场诡异的舞蹈。
我想跑,可双腿像灌了铅似的迈不开步。老头掀开檀木匣,羊皮契约摊开在面前,墨迹遇水变成血红色,慢慢显出我的生辰八字。右下角的螺旋指印渗出血珠,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你爹押了三魂,你太叔公押了七魄,”他咧嘴一笑,露出黑洞洞的牙床,“现在,该你补上最后一份利息了。”袖口的透明蜈蚣顺着裤管爬上来,尖牙刺进锁骨的瞬间,祠堂方向传来惊天动地的爆炸声,那声音震得我耳朵嗡嗡直响,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