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解蔚蓝之城;
去了解它的权力结构、经济命脉、社会断层、信仰、科技发展、禁忌、风土人情......
这座混合了古罗马与未来科技的城邦的最好方法是什么?
亲身实践,像某位大帝一样去微服私访,进行民意调查,通过这种方式,听到更多真实的声音,了解城邦居民的需求,从而制定出流动性强,传播范围广,能够收获巨大影响反馈的剧本吗?
顺便在民意调查的路上,来上那么几个红颜知己。
数量也不要求太多,六个就行。
当然不是。
这不太现实,尤其是对于只有一晚上时间来制定剧本的梅林来说。
最好方法是:利用地头蛇的脉络。
新晋的实际掌权者、接下来剧本的制作人——康纳,他扎根于此,拥有现成的情报网、人脉和对城邦有着深刻理解,通过查阅执政官办公桌上的文书,能以一种更快更便捷的方式去了解城邦上下各方面。
虽然,消息方面可能会有些失真。
但,至少能摸出一个大致的轮廓来。
...
深夜。
星光早已熄灭。
庞大的蔚蓝之城沉入深眠,躯体绵延在黑暗中。
唯有工厂区的钢铁心脏还在不知疲倦地搏动,发出低沉、恒定的嗡鸣
然而,在这座城邦的权力之巅——执政官办公庭,却固执地拒绝退场。
彻夜通明。
...
办公庭巨大的落地窗,此刻更像一堵单向流淌的光之瀑布。
室内,来自穹顶阵列的模拟自然光谱顶灯倾泻着炽烈的光线,饱满得近乎奢侈,它们带着白昼的余温,汹涌地泼向冰冷的玻璃。
却在触碰的瞬间,被光滑的界面无情拦截。
丰沛的光流无处可去,只能倒卷回来。
在光滑如镜的深色大理石地板上肆意流淌、漫溢,汇聚成一片辽阔而刺目的光之湖泊,倒映着穹顶的阵列。
将另一个虚幻的白昼囚禁在了这方寸之间。
空气粘稠沉重。
旧纸张的气味、新油墨刺鼻的气息、还有某种提神用的合成熏香——带着刻意模仿的寒风冷冽与金属回甘——三者交融,形成一种独特的、令人头脑清醒却又隐隐窒息的味道。
房间中央,那张由暗色合金骨架支撑、磨砂玻璃铺就的巨大办公桌,几乎被彻底淹没。
往期的公文、学者中心郑重收录的城邦重大事件黄卷、军事部临时仓促整理出的、字迹潦草的山地人交战记录、近些年粮食产量的数字报表……无数繁杂的、承载着城邦脉络与重量的信息载体,在这里堆叠、构筑起一座座纸页山峰。
办公庭厚重的门外,寂静的廊道里,不合时宜地传来车轮碾过大理石地面的辘辘声响。
一车又一车的公文,被从尘封的废纸堆、从历史遗忘的角落重新发掘出来。
放置在推车上。
在康纳麾下那些头戴桂冠的卫兵的护送下,它们源源不断地涌入这片光明囚牢。
“城邦……已经能够自主生产纸张了?”低沉的声音从一座公文小山后传来。
“是的,梅林阁下。”康纳的声音恭敬,却透着极易察觉的疲惫。
他立在距离巨大办公桌几步之遥的地方,姿态无可挑剔。
如果忽视掉憔悴的面容。
“那为什么,”梅林停顿一下,“有的文件,还在用着羊皮纸?”
“是习惯,阁下。学者中心的学者们,还有圣殿的祭司们,他们……普遍认为普通的纸张过于脆弱轻浮,承载不了真正重要的信息与文字。唯有羊皮纸……”康纳斟酌着用词。
“唯有这代表着人类文明起源的圣洁之物,才能赋予知识以应有的重量和尊严。他们认为,羊皮纸能更好地隔绝时光的侵蚀,有效地避免知识的……腐化。”
“腐化……”梅林低低地重复着这个词。
康纳给出了一个出乎意料的答案,知识竟然是会腐化的。
他揉了揉突突跳动的太阳穴,将统一公文用纸规格的指令又咽了回去。
继续忍受着那些在羊皮纸粗糙纹理间严重扭曲、游移的低哥特语字体。
以及,偶尔几个认为自己高哥特语学的还不错的祭司或者学者的“炫技”;
全是错误的拼写和前言答不上后语的语法错误。
梅林重新低下头。
沉入那片由旧纸、油墨和熏香构成的沉重空气里。
继续阅读着公文。
...
康纳在短暂的静默中捕捉到了信号。
他无声地移动脚步,像一道精确的影子,回到了自己那张紧邻着庞然大物主桌的小号办公桌前。
这里同样被文件的峰峦环绕,只是体量稍显收敛——这些,是梅林阁下批阅完毕的文书。
康纳落座,拾起一支羽毛笔。
笔尖悬停在厚厚一叠崭新、洁白得近乎刺目的纸张上方,凝滞了片刻。
随即,笔尖落下,划过纸面,发出沙沙的轻响。
康纳写的,是自己作为制作人的“意见”。
运用他身为本地人的深刻洞察,以及过去几年执政官生涯所累积的、对城邦肌理与民众脉搏的精准把握,对梅林阁下处理过的文书进行关键的二次加工。
将那些来自高处的决策与冰冷的记录;
提炼、重塑。
赋予其更贴合现实土壤的形态,为即将上演的宏大剧本,铺就一条更具可行性的路径。
...
此时康纳的心情很是复杂。
一方面是浓郁惊喜。
就在不久前,当他接到手下关于另一位执政官加仑离奇失踪的紧急汇报,匆匆赶去查看那具被发现的、透着无尽诡异的尸首时。
翻涌的、仿佛拥有生命般的白色雾气,出现在他面前,凝聚成一个模糊却不容置疑的人形。
“我找到了恢复力量的方法。”
“康纳,是时候兑现你的誓言了。”
“城邦的力量,我需要它。”
冰冷、熟悉、带着某种非人穿透力的声音;
直接从那团雾气深处震荡而出,每一个音节都敲打在康纳的神经上。
是祂,那位强大而古老的永生者。
在声音入耳的刹那,康纳的思维便如同绷紧的弓弦般疾速运转起来。
——他几乎同步地、本能地,开始计算起城邦需要为此付出的血税。
放血。
必须放血。
不是象征性的割舍,而是足以让整个城邦伤筋动骨、元气大伤的剜心之痛。
他几乎能预见到自己身上那些诸如“叛逆者”、“野心家”、“暴君”的烙印,将会被这即将到来的行动烙得更深、更烫,直至成为不发生惊天逆转便永世难赎的污名。
但为了城邦的存续,康纳早已将个人的荣辱置之度外。
他心甘情愿将自己钉上这耻辱的绞架。
由自己亲手执刀放血,至少还能掌控刀刃的深浅。
他知道哪处血管可以承受压力,哪处关节必须避开锋芒,哪处要害不容丝毫触碰。
残酷的切割术,本身就是每一位执政官必修的,一门关乎存续的精密技艺。
若换成那强大未知的神明来操刀?
祂眼中或许并无“要害”与“枝节”之分,一刀落下,捅穿的恐怕就是维系城邦存续的命脉。
届时,历经风雨存续至今的城邦,很可能就此一蹶不振,滑向无可挽回的深渊。
祂索取的,究竟是什么?
是凡俗的灵魂?需要收割多少?如同收割麦穗般,将鲜活的生命化为祂力量祭坛上的灰烬?
还是……庞大到足以撼动城邦根基的纯粹能源?
需要抽干多少座反应炉,熄灭多少盏灯火,才能填满需求?
就在不久前,康纳还在宫殿里,被这些沉甸甸的疑问压得几乎窒息。
然而此刻——
他就坐在这里,在他最熟悉的执政官办公桌旁边。
批改着堆积如山的公文。
调动的,不过是城邦的部分行政力量去搜集尘封的文件,将它们一车车地运送到这灯火通明的办公庭。
这一切,与他之前设想的、那足以让城邦濒死的沉重代价相比……
简直轻若鸿毛,不值一提。
更像是日常运转中一次稍显繁重的档案整理。
这,就是祂需要的城邦的力量?
这巨大的、荒诞的反差,正是那浓郁惊喜的源头。
一种近乎劫后余生的、沉重的庆幸。
而另一方面是些许的难受。
深沉的几乎要将他骨头都压碎的疲惫,悄然蔓延上来,带来崩溃感。
康纳,已经很疲倦了。
彻夜未眠只是表象。
更深的是精神上的紧绷,是作为执政官在权力钢丝上行走的耗竭。
为了城邦存续殚精竭虑、呕心沥血的透支。
一根被拉到极限的弓弦,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
...
室内,来自穹顶阵列的模拟自然光谱顶灯,依旧在倾泻着炽烈的光线。
明亮的灯光将康纳执笔的身影拉长,重重地印在身后堆积如山的公文卷宗上。
他的背脊,那属于执政官的挺直姿态,正一点点、难以抗拒地弯折下去。
羽毛笔的尖端在粗糙的公文纸上艰难移动,发出单调而疲惫的沙沙声。
起初,笔迹尚算清晰有力,带着他标志性的、惯于决断的笔锋。
但渐渐地,字迹变得迟疑、绵软,如支撑他意志的力气正被一丝丝抽离。
墨迹开始晕开——并非蘸墨过多,而是笔尖在纸面停留的时间越来越长。
每一次落笔,都需耗费巨大的心神去凝聚那即将溃散的精神。
‘粮草产量问题......分配......’
康纳的眼皮沉重,每一次眨动都异常迟缓。
视野开始模糊。
灯光在纸面上晕染成一团温暖却令人眩晕的七彩光晕。
字句在脑海中艰难组织,却如沉重的石块,阻塞着,难以顺畅地滚落到笔尖。
笔尖在“针对充足的粮食产量能否带来巨大影响力......”之后猛地顿住;
留下一个不断加深、扩大的墨点。
几乎要压碎骨头的疲惫,终于冲垮了康纳意识最后一道摇摇欲坠的堤坝。
他握着笔的手指,先是微微松了一下。
接着,整条手臂的重量瞬间失去了支撑。
笔杆从无力的指间滑落,轻轻“嗒”的一声滚落在纸上,在未完成的字句旁拖出一道突兀而绵长的墨痕。
康纳的头,再也无法抵抗地心引力的召唤。
先是猛地一点,在惊醒的边缘挣扎了一下,随即彻底沉了下去。
下巴磕在冰凉的桌面上,脸颊贴着那份“提高粮草产量,来获取巨大影响力。”的剧本设想。
呼吸变得缓慢而深沉,带着一种近乎解脱的平稳。
然而,眉宇间的忧虑,并未在这短暂的沉眠中完全消散。
他睡着了。
...
‘自己手下的好用工具睡着了。’
当隔壁桌那持续不断的沙沙书写声骤然消失时,梅林便已了然。
他并未立刻抬头,直到批完手中那份文件的最后一笔,才从堆积如山的公文中缓缓直起身。
他随意地伸展了一下腰背,骨骼发出轻微的脆响。
视线穿过调节过透明度的薄雾,投向穹顶倾泻而下的、炽烈得近乎虚假的自然光谱灯光,眼神里没有疲惫,只有一种无机质般的清醒。
然后,他的目光重新落回自己的桌案,动作精准而高效。
他熟练地从公文山中抽出另一份亟待处理的卷宗,展开,几乎没有任何停顿地拿起羽毛笔。
流畅的笔迹在纸面上迅速铺开,写下他的判断与设想——不带一丝多余的犹疑。
完成批注,他将这份文件无声地放在康纳伏倒的桌案一角。
不知是被那猎犬缠裹后带来的异变,还是一个又一个系统称号所累积的属性加成——梅林清晰地感觉到,即使在如此高强度的连续动脑之后,倦意也被某种屏障隔绝在外。
身体似乎正在摒弃睡眠这种原始的生理需求。
当然,即使能睡,他也不会选择闭眼。
对他而言,睡梦早已不再是休憩的港湾。
那是一片比清醒世界更为凶险的绝地,一个庞大到足以碾碎那四位已知邪神总和、不可名状的存在,正盘踞在他意识的深渊底部,永恒地等待着猎物的沉沦。
在拥有足以掀翻那深渊的绝对胜算之前,他绝不会再次踏入那片梦魇之地。
为此,在尚未完全确认自己无需睡眠之前,梅林甚至未雨绸缪地做了准备。
成就商城里,精挑细选了一种解决方案:
【体力药剂】
“说明:几乎毫无用处的药剂,使用食物和睡眠都是更好的补充体力值方法。”
【售价:5点】
此时此刻,用在睡过去的康纳身上,倒是物尽其用。
不过,这位执政官目前展现出的处理效率……真的值得他耗费宝贵的5点成就值吗?
梅林又一次起身,踱步到康纳桌前。
他快速扫视了一遍康纳刚刚放在那里的、修改完毕的文件,评估着康纳先前工作的效率和质量。
片刻后。
一个粗糙的、贴着简陋标签的小玻璃瓶突兀地出现在他手中。
没有一丝犹豫,梅林手腕一抖,药瓶划出一道短促的弧线,精准地砸在康纳伏在桌上的后脑勺上。
“醒醒,”
“工作,还没结束。”
“呃!”一声短促而含混的痛呼从伏倒的桌面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