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选择“号的引擎室回荡着一种奇异的嗡鸣，像是某种远古鲸鱼的歌谣。章北海站在曲率驱动核心前，注视着那团被磁场束缚的蓝光——它不再是人类科技应有的形态，而是某种介于物质与能量之间的混沌态。
“输出功率提升至89%，仍无法达到设计值。“东方延绪的声音从上方检修平台传来。她半个身子埋在控制面板里，银白色的纳米机械纹路从后颈蔓延到耳后，在昏暗的灯光下如同活物般流动。“但有个意外发现——这些机械在自我进化。“
章北海的指尖轻触操作台，调出三体舰队的最新轨迹。那支曾经威胁地球的庞大舰队，此刻正以0.8倍光速驶向银河系边缘，航迹上散落着零星的小型舱体——那是云天明沿途播撒的“信息种子“。
“追上他们需要多少光速比？“
“理论上是1.2。“东方延绪滑下扶梯，军靴在金属地板上敲出清脆的声响。她左眼的虹膜已经变成淡银色，纳米机械正在重塑她的视觉神经。“但舰载计算机给出了更优解。“
全息投影展开，显示出一条扭曲如DNA螺旋的航线。章北海立刻认出这是利用大质量天体引力弹弓的叠加效应，理论上能将能耗降低40%，但对导航精度要求极高。
“风险？“
“错过任何一个转折点，我们就会永远飘在虚空里。“东方延绪的银灰色眼瞳直视着他，“但计算机说...成功率是100%。“
章北海的目光落在计算参数上——预测模型里包含了一个不存在于任何星图的引力源，坐标与云天明留下的“露珠王国“完全一致。
引擎室的警报突然响起。褚岩的声音从通讯器中传来：“舰长！发现异常引力波！特征匹配...是歌者文明的清洁工！“
主屏幕闪烁几下，显现出令人窒息的画面：一艘形似琵琶骨的黑色飞行器正从虚空中浮现，表面流淌着非欧几里得几何的光纹。它的大小不过驱逐舰级别，但周围的空间明显凹陷——那是将空间本身作为武器载体的特征。
“距离0.3光年，相对速度...无法计算！“操作员的声音带着惊恐，“它像是在不同维度间跳跃！“
东方延绪的纳米机械突然全部亮起，在她皮肤上拼出一段古老的二进制代码——海军学院的遇险信号。
“它在扫描我们。“她快速调出分析图，“不是常规扫描...是在读取我们的记忆！“
章北海的太阳穴突突跳动。1979年海上演习时的记忆碎片突然涌入脑海——父亲站在暴雨中的甲板上，手中捧着那块黑色“石头“，嘴唇蠕动着说：“光速是牢笼...“
“启动心理防火墙！“他厉声下令。
太迟了。
引擎室的灯光骤然变成诡异的紫色。那团被束缚的曲率核心突然挣脱磁场，悬浮到半空中，开始变幻形状——先是变成章北海父亲的模样，接着是东方延绪海军学院时的样子，最后定格成一个他们都不认识的老者，穿着缀满星图的白色长袍。
“归零者。“老者的声音直接在众人脑海中响起，“或者说，园丁。“
黑色飞行器在屏幕上停止了移动。它释放出一个微型探测器，缓缓飞向“自然选择“号。探测器表面刻着一个符号：∞，但在某个角度看去，分明是两个相互缠绕的莫比乌斯环。
“不要抵抗。“老者形象的核心光芒变得柔和，“你们携带的火种...正是我们等待已久的钥匙。“
东方延绪突然按住自己的左眼——纳米机械正在那里构筑某种前所未有的结构。她颤抖着调出扫描图：“北海...它在我们体内...一直都在...“
图像显示，那些所谓的纳米机械，实则是缩小了十亿倍的归零者基地，每一个都在原子级别上重构着宿主的身体。
章北海摸向腰间的神经枪，却发现武器早已融化成一滩银色液体。老者的影像飘到他面前，伸手点向他的眉心——
刹那间，整个宇宙在章北海眼前展开。他看到了二维化的太阳系如同画卷般被卷起收藏；看到三体舰队中的云天明正在用脑电波谱写新的童话；看到数百万光年外，无数文明的火种正被封装在类似的“露珠“中等待重生。
最震撼的是，他看到了“歌者文明“的真实面目——不是冷酷的清洁工，而是一群孤独的守墓人，在宇宙的坟场中寻找着值得复苏的文明基因。
“明白了吗？“老者的影像开始消散，“黑暗森林只是摇篮...而你们，已经睁开了眼睛。“
随着光芒熄灭，黑色飞行器也凭空消失。只留下那个微型探测器静静悬浮在“自然选择“号的舱门外，表面刻着一行小字：
【曲率驱动已解锁航向∞】
探测器融入舱壁的瞬间，“自然选择“号的每一块金属板都开始歌唱。
章北海站在舰桥中央，感受着脚下传来的奇异震动——那不是引擎的轰鸣，而是整艘战舰如同获得生命般的脉动。舷窗外的星空开始扭曲，星辰拉长成彩色丝带，却又在某个临界点突然静止，仿佛宇宙按下了暂停键。
“曲率驱动达到1.8光速比。“东方延绪的声音变了调，她的左眼已经完全银化，纳米机械的纹路在脸颊上组成复杂的星图，“但我们没有移动...是空间本身在收缩。“
褚岩从数据屏前抬起头，脸色煞白：“扫描显示，前方三千天文单位内的空间曲率正在归零...就像有人把皱巴巴的纸抚平了。“
主屏幕上，那个∞符号不断闪烁。章北海突然想起父亲临终时塞给他的纸条背面，那个被海水浸湿的模糊图案——从来不是数学符号，而是两个相互缠绕的莫比乌斯环。
“不是引擎。“他触碰控制台，调出全舰结构图，“我们在被‘展开’。“
图像显示，战舰的每一寸外壳都渗出了银色物质，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组着基本结构。更惊人的是船员们的生命体征——所有冬眠者的脑电波突然同步，形成一种奇特的谐波共振。
东方延绪按住太阳穴，纳米机械正在她的视觉皮层构筑新的神经通路：“我看到了...歌者不是文明，而是一种机制。就像...“
“像免疫系统。“章北海接上她的话，“清除失控的细胞，保护机体整体。“
警报声突然变成一段悠扬的旋律。探测器在舰桥中央投射出全息影像：三体舰队停在银河系边缘的某处，数千艘战舰排列成一个巨大的莫比乌斯环。而在环中央，漂浮着一颗透明的“露珠“，里面隐约可见三颗恒星的影子。
“他们重建了母星？“褚岩难以置信地摇头，“这违背热力学定律！“
“不，是保存了文明图谱。“东方延绪的银眼闪烁着，“就像...蝴蝶把基因编码在茧里。“
章北海走向舷窗。外面的星空再次开始流动，但这次是以一种全新的方式——星辰不再拉长，而是像被无形之手拨动的琴弦，奏出空间本身的频率。在某个不可见的维度上，“自然选择“号正穿越常规宇宙无法触及的褶皱。
“北海。“东方延绪突然抓住他的手臂，“我的纳米机械...它们在传递一个坐标。“
她的银眼投射出一幅星图，显示着银河系之外的一个巨大结构——由无数莫比乌斯环组成的超级圆环，每个环中都漂浮着不同颜色的“露珠“。而在圆环中心，赫然是那个∞符号。
“归零者总部。“章北海轻声道出这个事实。
战舰突然剧烈震动。所有显示屏同时闪现红色警告：【临界点到达】。紧接着，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
“自然选择“号开始透明化。
章北海看着自己的手掌逐渐变得晶莹，能清晰看到皮下纳米机械流动的轨迹。东方延绪的银眼与纳米纹路反而成了最醒目的存在，在她近乎透明的面部轮廓上勾勒出星辰般的图案。
“维度跃迁准备。“机械女声平静地宣布，“全体成员请勿抵抗重组过程。“
褚岩惊恐地发现自己的指尖正在消散：“我们在被分解？“
“不，是升级。“章北海抬起已经完全透明化的手臂，指向舷窗外——那里的星空正如同水彩画般融化，重组，最终呈现出一幅震撼的景象：
无数透明的“自然选择“号排列在时空褶皱中，每一艘都处于不同的历史节点。有刚逃离太阳系的，有遭遇黑暗战役的，甚至还有...正在二维化边缘挣扎的。
“这是...“东方延绪的呼吸凝固了。
“所有时间线上的我们。“章北海的声音在透明的声带中振动，“归零者不是要毁灭文明...是要收集所有可能性中的文明火种。“
探测器突然飞到舰桥中央，释放出最后一段信息。那是一个简单的二进制编码，转换成图像后，所有人都愣住了——
一只婴儿的手，握着∞形状的拨浪鼓。
“摇篮...“东方延绪突然泪流满面，“宇宙只是个摇篮。“
在完全透明化的最后一刻，章北海握住了她的手。纳米机械在两具透明的躯体间流动，编织出比任何誓言都牢固的联结。
“不要怕。“他说，“这次我们一起去未来。“
星空在他们的视野中坍缩成一个光点，又轰然绽放。当光芒散去时，“自然选择“号已经悬浮在那个超级圆环中央，周围是无数同样透明的文明方舟。而在最近的泊位上，三体舰队的标志清晰可见。
一个声音在所有船员脑海中同时响起：
【欢迎来到归零之地】
【请开始讲述你们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