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溃退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杨继祖喘着粗气靠在偏厢车的木板上。

他已经记不清打退了对面多少次进攻了,佛郎机和虎尊炮的弹药已经所剩无几。

鸟铳手的火药刚刚也已经打光。

李老三也跟他一样,斜倚在车板上,胳膊上鲜血淋漓。

火兵正在给他包扎,这是刚才一个八旗兵拿着顺刀砍的,要不是胳膊上穿着臂膊,这一刀直接就能把胳膊剁下来。

不过那个八旗兵也没有什么好下场,被杨继祖一刀砍中脖子直接来了个枭首。

“你说咱还能回去么?”

看见就连平常最乐观的李老三都犯起了嘀咕,杨继祖给他递了一块肉干。

“不知道,不过听说援兵已经到了,就在咱们身后,咱们再坚持坚持肯定能活着回去。”

杨继祖嘴上安慰着,心里却没有什么把握。

其实这条消息李老三也知道,早在两个时辰前,陈策陈总兵就宣布奉集堡的李秉诚总兵,虎皮驿的朱万良总兵率领援兵已经到了白塔铺,距离此地不过二十里,让大家都坚持住。

可是直到天黑都没有他们的信儿,但是这又是他们唯一的希望了。

“他们不会来了,咱们离浑河不过四五里都没有救川军,辽东那帮子人又怎么会来救咱们。”

李老三摇摇头,闭上眼睛,趁着这功夫能多休息一会儿是一会儿。

杨继祖无言以对,其实他知道即使浙兵就算去了也讨不了好,在这片旷野之上,失去了车营和火炮庇护的他们面对东虏就是待宰的羔羊。

鞑子之所以攻下渡桥之后停止进攻就是在防备浙军,即使最后参与了决战还是有不小于两千人在看着他们。

杨继祖叹了口气,或许这就是报应吧。

“鞑子又上来了。”

哨兵大声喊道。

杨继祖打起精神站了起来,对面知道浙兵的火药不多,这次进攻推着楯车的已经由包衣阿哈全部换成身着重甲的八旗兵。

杨继祖看到之前身披三层重甲的巴牙喇又站在楯车的身后。

排成阵列缓缓前进,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原来那柄戚家刀早就卷了刃,此时握在手里的是从对面尸体上捡的一把腰刀。

身后一直在修整的四川白杆兵残部正在缓缓列阵。

之前无论多么紧急都没有动用他们,就是等着这一刻。

“轰——”

仅仅发射了几枚炮弹,火药便宣布告罄,八旗兵没有犹豫,加快步伐往前推进。

“杀——”

双方士兵撞在一起,杨继祖看到手下的王安被一名巴牙喇手持斧头砍断手臂后。

又一下击中头颅,头上铁盔向下凹陷,王安哼都没哼一声就倒在地上。

杨继祖与李老三肩并肩,李老三一个上抢,长枪扎在巴牙喇的重甲上,扎穿了对方最外面的甲胄,却被内甲挡住,但因此也将对方扎的一个踉跄。

杨继祖瞅准机会将其扑倒,李老三看准其顿项位置,用力扎了下去,三尺长的枪头直接将顿项扎穿,巴牙喇挣扎几下不动了。

还没等喘口气,又有八旗兵扑了上来,这时部队已经打散了建制,混战在一团。

两人收拢了十几个同袍,边打边退,不一会儿竟退到了中军大营附近。

这个时候中军也已经陷入了混战,平时作为督战队的将领家丁也参加了战斗。

场面乱作了一团,杨继祖看到右侧地上躺着一名穿着山文甲的将领,他的尸体周围敌我尸首层层叠叠,双方尸体互相扭曲交缠在一起。

尸体不远处一杆陈字总兵大旗静静地躺在地上,杨继祖见过陈策的铠甲,虽然看不清脸,但他知道躺在地上的就是陈策陈总兵。

八旗兵的注意力现在全被中军吸引去。

杨继祖看见童仲揆和戚金领着百十个家丁正被八旗兵围的里三层外三层奋力拼杀,大声呼喝。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得找个地方突围,要不然早晚是个死。”

在和李老三又合力击杀一名八旗兵后,他喘着粗气对着杨继祖说道。

胳膊上刚刚包扎好的伤口又裂开,正缓缓往外渗着鲜血。

杨继祖也没有反驳,但是如今四面八方都是敌人,突围又岂是那么简单的事。

他环顾了一下四周,指着一伙百余人正在边打边退的白杆兵对着剩下的七八人说道

“跟上他们,是死是活就看天意了。”

也许是天黑,也许是八旗兵刚刚包围还不是那么紧密。

经过一番血战竟然真让他们冲了出来。跟着溃兵,头也不回的跑着。

沈阳、辽阳失陷后后金一路长驱直入,辽河以东大小城池七十余座全部丢失。

几个人一路上被东虏追着跑到了山海关。

“然后呢,老杨。”

杨继祖讲到这里稍稍停顿了下,王应麟好奇的问道。

杨继祖平复了一下心情,说道“再然后我们跑到了山海关,副将戚金,总兵童仲揆、总兵陈策全部战死。辽阳没有几天也丢了,袁经略自焚殉国。”

王应麟听到杨继祖的讲述仿佛眼前看到一幕幕悲壮的画面,他叹了口气安慰道“你们已经尽力了,那你是怎么后来又跟着我爹的?”

仿佛传染般杨继祖也跟着叹了口气。

“当时因为辽东七十多座城池失陷,朝廷乱成一团,只能依靠山海关、广宁等有限的几座城池防守,根本就顾不上我们,从前线退下来的弟兄经过收拢,就剩下三四百人。”

“我们成了后娘养的,连粮食都吃不饱,医药更是一点也没有,不少没死在战场上的兄弟结果死在了缺医少药上。”

“还好李老三的胳膊保住了,但是因为救治不及时再也提不了重物,就这样等了半年都没人和我们说该何去何从,至于死去的人的抚恤更是连提都没有人提。”

杨继祖有些激动,将拳头微微攥紧。

“后来我们才知道,原来是朝廷把此战的功劳全都算到了川军头上,我们被朝廷给忘了。”

“有一天我们实在受不了这种猪狗不如的日子,把当时的一个前来送粮的官员给打了,这家伙整日克扣斤两,送的粮食尽是些陈粮,掺沙粮。”

“打了文官之后我自知在这军中待不下去了,就偷偷领着李老三等十几个参与了此事的同袍,脱了军服回到了浙江,但是回来却苦于生计,以往的军饷很快花完。”

“天无绝人之路,当时我的一个同村乡人刚刚和你爹从海上回来,我就想着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出海搏条活路。我就经过他的推荐加入了你爹的船队,自此以后跟着你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