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市郊的山风裹着秋凉,掠过百年老墓前的松柏。
林昭蹲在青石供桌旁,往火盆里添纸,火苗舔着黄纸,映得他苍白的脸忽明忽暗。
“昭儿。”
身后传来一声轻唤,林昭手一抖,半叠纸钱撒在地上。
他猛地转身,见爷爷林远山倚在竹躺椅上,枯瘦的手撑着椅背,喉间还带着止不住的轻咳。
老人的棉褂洗得发白,领口沾着药渍——这是他咳血时没擦净的。
林昭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扶住老人佝偻的背:“爷爷你怎么出来了?大夫说要躺着养的!”他声音发颤,指尖触到老人后背的骨头,硌得生疼,像碰着一截枯树枝。
林远山摆摆手,示意他扶自己在石凳上坐定。
月光落在老人眼窝里,那双眼比往常更亮,像是燃着最后一点灯油:“我有数。今儿个…得把该说的说完。”
林昭喉咙发紧。
这半个月爷爷咳得越来越凶,药罐子堆了半间屋,可病情却像被鬼手攥着,一天比一天沉。
他攥住老人青筋凸起的手,掌心里全是冷汗:“爷爷别说胡话,等过了秋,咱们去城里看西医——上次王阿婆的孙子就是西医看好的。”
“傻孩子。”林远山笑了,指腹蹭了蹭林昭发顶翘起的呆毛,“爷爷这病,是从根子里烂的。”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用帕子捂住嘴,再拿开时,帕子上洇着暗红的血。
林昭眼眶瞬间酸了,正要去喊人,却被老人攥住手腕。
“听着。”林远山的手突然有力起来,“这墓,守了三代人。你太爷爷守着它打鬼子,你爹…你娘也守着它。”老人浑浊的眼珠突然清亮,“可他们没等到开眼那天。”
“开眼?”林昭愣住。
林远山从怀里摸出个木盒,檀木表面的包浆被摸得发亮。
他打开盒子,里面躺着半块玉珏,纹路像蛛网又像星图:“这是守陵人的信物。等你十六岁…血月当空时,若能引动玉珏,就能开天眼。”他把木盒按在林昭手心,“你爹娘就是为了护着这东西…才没的。”
林昭掌心发颤,木盒烫得像块炭。
他想起七岁那年,暴雨夜有陌生人踹开院门,父亲把他塞进地窖,说“昭儿别怕,爹和娘去赶夜路”。
后来警察说那是场车祸,可他在泥里捡到半枚带血的纽扣——和父亲常穿的蓝布衫纽扣一模一样。
“爷爷,这到底是什么墓?”他声音发哑。
林远山望向墓冢后的老槐树,枝桠在月光下投出怪影:“是座活墓。等你开了天眼…自会明白。”他突然剧烈喘息,手指死死抠住石凳缝隙,“记住,天眼能破万妄,却也招灾。不到万不得已…别让人知道。”
“爷爷!”林昭扶住他往下滑的身体,老人的体温正迅速消散,像块被抽走炭火的热砖。
“昭儿…”林远山最后摸了摸他的脸,“守好这墓,守好自己。”
手,垂了下去。
林昭跪在地上,把老人抱进怀里。
秋夜的风卷起未烧完的纸钱,打着旋儿撞在墓碑上,“啪”地一声,像谁在抽耳光。
头七过了,林昭蹲在供桌前给爷爷上饭。
白瓷碗里盛着青菜豆腐,是老人最爱的素斋。
山雀从枝头扑棱棱飞过,他望着碗里晃动的倒影,忽然觉得这院子空得可怕——以前总有爷爷的咳嗽声,总有煮药的苦香,总有扫落叶的竹扫帚“沙沙”响。
他摸出怀里的木盒,玉珏还在。
十六岁生辰就在三天前,可血月当空那晚,他攥着玉珏在墓前跪了整夜,什么都没发生。
难道爷爷说的“开眼”,终究是个梦?
深夜,林昭打着手电巡视墓区。
百年老墓共有七座,呈北斗状排布,最中间那座最大,碑上没有刻字。
他走到主墓前,手电光扫过碑身,忽然觉得后颈发凉——像有双眼睛在盯着他。
“谁?”他喊了一声,回音撞着山壁散在风里。
刚要转身,一阵灼热从眉心升起。
林昭踉跄两步,扶住墓碑,眼前突然泛起白光。
等视线清明时,他倒抽一口冷气:月光下的世界变了模样!
原本漆黑的灌木丛,他能看清每片叶子的脉络,连叶尖凝着的露珠都泛着银芒;百米外的老槐树,树皮上的虫蛀痕迹像刻在眼前;更诡异的是,主墓的碑身表面,竟浮着一层淡金色的纹路,像活物似的游走。
“这…这是?”他颤抖着抬起手,摸向最近的石灯。
指尖即将触到灯身时,眼前突然闪过另一幅画面:五个黑影在雨夜撬石灯,其中一个高个子男人手腕有道刀疤——那是他在父亲旧照片里见过的刀疤!
“轰”地一声,林昭跌坐在地。
他捂住发烫的眉心,终于想起爷爷临终前的话:“若能引动玉珏,就能开天眼。”原来不是他没等到,是天眼在等他自己——等他真正成了这守陵人。
他试着看向自己的手掌,皮肤下的血管像发光的红线,心跳声在耳边轰鸣。
再抬头望墓碑,那些金色纹路竟组成一行小字:“破妄者至,封灵自开”。
“爷爷…你说的都是真的。”林昭喉咙发紧,指尖深深掐进掌心。
他不知道这能力是福是祸,可当他想起父母死亡的雨夜,想起那半枚带血的纽扣,眼底慢慢烧起一簇火。
“簌簌——”
后山传来响动。
林昭猛地抬头,天眼自动运转,黑暗中,一个身影正猫着腰往主墓方向移动。
那人穿着黑夹克,左肩上有块补丁,走路时右脚有点拖——像是刻意掩饰跛脚。
林昭迅速躲到老槐树后,心跳得像擂鼓。
他摸出裤兜里的扳手——这是平时修墓用的,此刻握在手里竟有些发烫。
黑影越来越近,月光照亮他的侧脸。
林昭瞳孔骤缩——这人左眼角有道疤,和他七岁那年在门缝里瞥见的,那个踹门男人的疤,一模一样!
“咔嗒。”
黑影在主墓前蹲下,从怀里摸出个铁铲。
林昭正要冲出去,那人突然抬头,目光直直扫过老槐树。
四目相对的刹那,林昭后颈的汗毛全竖起来——他分明没动,可那人却像看见他了!
“小崽子,藏够了没?”男人扯着嗓子笑,声音像砂纸磨铁板,“你爷爷没教过你,守陵人要睁大眼睛?”
林昭握紧扳手,手心全是汗。
他正要冲出去,男人却突然转身,对着主墓碑磕了个头:“老东西,算你狠。但那东西,迟早是我们的。”
他把铁铲往地上一扔,转身就跑。
林昭正要追,却见男人跑过的地面,留下一串淡红色的脚印——在天眼视角里,那脚印还在滋滋冒黑气。
“等等!”林昭喊了一声,刚要追,后腰突然被什么硌了一下。
他摸出裤兜的手机,屏幕亮着,是条未读短信:“林昭先生,苏氏集团诚挚邀请您明日上午十点莅临云顶酒店,商议退婚事宜。——苏诗音。”
林昭盯着“退婚”两个字,脑子嗡地一声。
他早该想到的,三年前爷爷替他订的娃娃亲,苏家那千金怎么可能真嫁个守陵的?
可此刻,后山的脚步声已经消失,手机屏幕的冷光映着他泛白的脸。
林昭低头看向掌心的木盒,玉珏在黑暗中泛着幽光。
他摸了摸发烫的眉心,突然笑了——明天,该让有些人看看,这守陵人,到底是不是他们眼里的软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