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豪那扇被暴力摧毁的包厢门,如同一个血盆大口,吞噬了内里所有的混乱、污秽与濒死的呜咽,又将其毫无保留地吐在走廊上惊骇欲绝的目光里。碎裂的玻璃渣在昂贵地毯上依旧反射着迷离又冰冷的光,混合着张东东失禁的臊气、呕吐物的酸腐,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凝成一股令人窒息的气息。
经纪人小杨瘫在沙发里,身体还在无法控制地抽搐,牙齿咯咯作响。他眼珠死死盯着门口方向,王超抱着黄贤消失的地方,又机械地转回地上那团蠕动的、发出微弱“嗬嗬”声的人形污秽——星辉娱乐的太子爷张东东。巨大的恐惧像冰水,瞬间冻僵了小杨的思维,只剩下一个念头在脑海里疯狂尖叫、冲撞:天!塌了!彻底塌了!
王超的脚步踩在帝豪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晰而稳定的回响。怀里的人很轻,像一片在暴风雨中被打湿翅膀的蝶,带着细微的颤抖。她身上披着他的黑色休闲西服外套,宽大的衣摆几乎将她完全包裹,隔绝了身后那地狱般的场景,也隔绝了四面八方投射过来的、混杂着惊惧与探究的视线。
黄贤的脸埋在他胸前,隔着薄薄的衬衫布料,能感受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跳,以及那肌肉线条下蕴含的、令她心胆俱寒又莫名安定的力量。她的大脑一片空白,感官只剩下这坚硬胸膛的温度和那浓烈到让她眩晕的男性气息。昨天那个在民政局眼神空洞、被她制定二十三条规则约束的男人,与此刻这个如同远古煞神降临、以绝对暴力碾碎一切的男人,两张面孔在她混乱的思维里疯狂撕扯、重叠,最终只剩下一种近乎灵魂出窍的茫然。
他抱着她穿过帝豪金碧辉煌却气氛凝滞的大堂,穿过旋转门,走进凌晨湿冷的空气里。夜风卷着城市的尾气和一丝微不可察的海腥味扑面而来,让黄贤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上那件带着他体温的外套。一辆线条冷硬、通体漆黑的越野车无声地滑到他们面前,像一头蛰伏的钢铁巨兽。王超单手拉开车门,动作依旧平稳,小心翼翼地将她放进副驾驶位,俯身拉过安全带为她扣好。
“咔哒”一声轻响,安全带锁扣的声音在寂静的凌晨格外清晰。
黄贤这才像被惊醒般,猛地抬起头,撞进王超近在咫尺的目光里。包厢里那深不见底的冰冷漠然似乎褪去了一些,但依旧沉静得像一汪寒潭,清晰地映出她此刻苍白狼狈的脸和眼底未散的惊悸。
“我……”她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发紧,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无数疑问和复杂的情绪堵在胸口,翻江倒海。
王超没有追问,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似乎穿透了她强装的镇定,直抵她灵魂深处的脆弱。他没有说话,只是抬手,指腹带着一层薄茧,极其轻缓地掠过她额角一缕被冷汗黏住的发丝,将它们轻轻拢到耳后。这个细微的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却又奇异地抚平了她心尖的颤抖。随即,他关上车门,绕过车头,坐进驾驶位。
引擎发出低沉浑厚的咆哮,黑色越野车如离弦之箭,撕开S市凌晨的薄雾与霓虹,融入车流。
顶级的五星级酒店套房,厚重的窗帘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与微光,将空间笼罩在一片静谧的昏暗里。空气净化系统发出几不可闻的白噪音,昂贵的香薰散发着淡淡的雪松气息,试图驱散某种无形的阴霾。
黄贤依旧裹着那件宽大的黑色西服外套,蜷缩在套房客厅巨大的沙发一角。外套上属于王超的气息——一种混合着硝烟、皮革和纯粹男性荷尔蒙的味道——丝丝缕缕地缠绕着她,如同一个无形的茧。她保持着这个姿势,仿佛凝固的石像,只有微微起伏的肩膀和偶尔无意识收紧抓住外套的手指,泄露着她内心的惊涛骇浪。
帝豪包厢里的一幕幕,如同失控的幻灯片,在她脑海里疯狂循环:碎裂的门,飞溅的玻璃,蜷缩呻吟的打手,张东东涕泪横流、裤裆湿透的丑态,最后定格在王超那双毫无波澜、如同深渊凝视的冰冷眼眸,以及他强行将果汁灌入张东东口中那残酷利落的动作……每一次回放,都让她身体泛起一阵寒意,胃里隐隐作呕。
她是谁?她是黄贤,曾经站在聚光灯下、享受万千宠爱的顶流明星,即使跌入谷底,也从未真正感受过如此赤裸裸的、以毁灭为目标的恶意。她以为那个名义上的丈夫王超,只是她跌落时随手抓住的一根稻草,一个需要她制定规则约束的“窝囊废”。可昨夜那个王超……那根本不是什么稻草,那是一柄出鞘即饮血的凶刃!那种碾压一切的暴力,那种视人命如草芥的漠然,让她从灵魂深处感到恐惧。
可偏偏……也是这柄凶刃,在混乱中为她挡住了所有窥探的目光;是他带着体温的外套,隔绝了刺骨的冷意与羞辱;是他坚硬冰冷的怀抱,给了她在那片混乱中唯一能感知到的、近乎荒谬的稳固感。这矛盾的感觉在她心里激烈碰撞,搅得她心神不宁。
时间在死寂中流逝,窗外的天色由浓黑转为一种压抑的深蓝。套房另一侧紧闭的房门内,没有任何动静传来。王超把她安置在这里后,便消失了,如同沉入深海的礁石。
就在黄贤的神经被这漫长死寂的等待和无休止的思绪反复折磨,几乎要绷断时,轻微的脚步声从里间传来。
她身体猛地一僵,下意识地将身上的外套裹得更紧,蜷缩的姿态带上了防御的意味。
王超走了出来。他换了一身简单的深灰色家居服,柔软的布料柔和了他身上那股迫人的煞气,却无法完全掩盖那骨子里透出的冷硬轮廓。他手里端着一杯温水,步履无声地走到沙发前。
黄贤屏住了呼吸,手指无意识地抠紧了沙发昂贵的丝绒面料。她看着他将水杯轻轻放在她面前的茶几上,杯底与玻璃桌面接触,发出“嗒”的一声轻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然后,王超没有坐下,也没有多余的解释。他直接将一部崭新的手机,屏幕朝上,稳稳地放在了水杯旁边。
屏幕是亮着的。
黄贤的目光下意识地被吸引过去。屏幕中央,是一个设计简洁却极具冲击力的APP图标——一团仿佛在黑暗中剧烈燃烧、又带着某种螺旋上升感的金色火焰。图标下方,是四个遒劲有力的黑体字:
星火直播。
而在APP界面的最顶端,用户ID一栏,赫然显示着三个字,像烙印一样清晰刺眼:
涅槃黄贤。
涅槃……黄贤?
这四个字如同一道无声的惊雷,狠狠劈在黄贤混沌的脑海!所有的恐惧、茫然、自我怀疑,在这一瞬间被这极具象征意义的名字炸得粉碎!一股滚烫的、混杂着难以置信、荒谬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被强行点燃的激流,猛地冲上她的头顶!
她猛地抬起头,看向王超,声音因为一夜未眠和极致的情绪冲击而嘶哑干裂:“这……是什么?”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来,“你……你做了什么?”
王超垂眸看着她。她眼底翻涌的震惊、质问、甚至那一点被冒犯的愠怒,都清晰地落在他深不见底的瞳孔里。他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平静得如同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声音低沉而稳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你的新战场,黄贤。”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锁住她,“直播。现在。”
“直播?”黄贤像是听到了最荒诞的笑话,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破音的尖锐,“王超!你疯了吗?!你知不知道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张东东!星辉娱乐!张燕山!他们会像疯狗一样扑上来把我撕碎!我这个时候开直播?对着镜头说什么?说我差点被灌药?说我被你救了?然后等着他们颠倒黑白、把我彻底钉死在耻辱柱上永世不得翻身?!”
积压了一整夜的恐惧、后怕、委屈和此刻面对这“星火直播”的荒谬感,如同火山般爆发出来。她猛地站起身,裹在身上的黑色外套滑落肩头,露出里面单薄而凌乱的衣衫,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你想让我死得更快一点吗?!”
王超静静地听着她发泄般的嘶喊,脸上依旧古井无波。直到她因为激动而气息急促地停下,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能瞬间冻结空气的冰冷力量:
“所以,你就甘心像只被吓破胆的兔子,躲在这里,等着张燕山找上门来,或者等着网上铺天盖地、由他们操控的脏水把你彻底淹没?”
他向前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瞬间带来了巨大的压迫感,那双深潭般的眼睛直视着黄贤眼底深处那丝挥之不去的恐惧:“你签那份协议的时候,不是还想着怎么利用规则翻身么?现在,规则变了。”
他微微俯身,拿起茶几上那部手机,屏幕上“涅槃黄贤”四个字在昏暗的光线下异常醒目,几乎要灼伤黄贤的眼睛。他的指尖点在那跳跃的火焰图标上。
“星火,”王超的声音低沉下去,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子弹,精准地钉入黄贤混乱的意识,“烧掉过去的灰烬,照亮你该走的路。平台是我的,规则,现在由我来定。”
他抬手,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轻轻托起黄贤的下巴,迫使她直视自己眼中那毫无波澜的深渊。那指尖的温度很冷,却奇异地烫得黄贤一个激灵。
“第一场直播,就现在。”王超的语气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纯粹是宣告,“内容?说说帝豪888包厢,说说张东东给你准备的‘特调果汁’,说说他昨晚像条死狗一样瘫在地上求饶的样子。”
黄贤的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她看着王超近在咫尺的脸,那张英俊却冷硬如石雕的面孔上,没有丝毫玩笑的意味。他眼中跳动着一种近乎残酷的理性光芒,那不是冲动,而是一种经过精确计算的、冰冷的……宣战!
“你……你要我直接撕破脸?公开宣战?”她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星辉的能量有多大你根本……”
“星辉的能量?”王超的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扯了一下,形成一个冰冷到极致的、近乎嘲弄的弧度,瞬间打断了黄贤的话。那弧度里没有丝毫温度,只有一种俯瞰蝼蚁般的漠然,“张东东昨晚的样子,就是星辉未来在我面前的预演。”
他松开托着她下巴的手,指尖残留的冰冷触感却如同烙印般刻在黄贤的皮肤上。他拿起那部手机,强硬地塞进她冰凉发颤的手里。
“开机键在右侧。注册信息已经完成。”他的语气恢复成毫无波澜的陈述,“直播入口,就在首页。第一个推荐位是你的。”
他后退一步,目光扫过她苍白失血的脸和微微发抖的身体,那眼神锐利得如同手术刀,精准地剖析着她每一丝恐惧的根源。几秒钟的沉默后,他再次开口,声音低沉了几分,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蛊惑的穿透力:
“害怕?那就对了。恐惧是弱者的墓志铭,却是强者的磨刀石。黄贤,你是想继续当那个被规则吓破胆的‘前顶流’,还是……做第一个在直播里,亲手点燃星辉娱乐这艘破船引信的人?”
他微微倾身,气息拂过她的耳畔,声音压得更低,如同恶魔的低语,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火星,溅落在她剧烈跳动的心脏上:
“想想张东东昨晚的狼狈。想想他父亲知道这一切后脸上的表情。想想……把这份狼狈和恐惧,百倍、千倍地,直播给所有曾经踩过你、等着看你笑话的人看。”
“这火,”他冰凉的指尖点了点手机屏幕上那跳跃的金色火焰,“烧不烧得起来,现在,握在你手里。”
王超直起身,不再看她,转身走向套房巨大的落地窗。他背对着黄贤,身影挺拔如标枪,沉默地面对着窗外S市天际线渐渐泛起的、灰蒙蒙的晨光。那沉默的背影本身,就构成了一种无形的、巨大的压力,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口,酝酿着足以焚毁一切的风暴。
黄贤僵硬地站在原地,手指死死攥着那部冰冷的手机,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星火直播”的图标在她掌心无声地燃烧着,屏幕的光芒映亮了她眼底剧烈翻腾的惊涛骇浪——极致的恐惧、被逼迫的愤怒、玉石俱焚的绝望……以及,在那片混乱的深渊底部,一丝被王超那冰冷疯狂的话语,强行撬动、点燃的……名为复仇的、幽暗的火焰。
套房内死寂无声,只有窗外城市苏醒的微弱轰鸣,如同沉闷的战鼓,从遥远的地平线隐隐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