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如纱，笼罩着整座玄天山脉。演武场上三百余名外门弟子列阵而立，青色道袍在微风中轻轻摆动。青石铺就的广场被晨露浸得发亮，每一块石板上都刻着细密的符文，在朝阳下泛着淡淡的金光。四周三十六根蟠龙石柱巍然矗立，柱身上盘绕的龙鳞纹路间凝结着细密的水珠，在晨光中如同镶嵌了无数颗钻石。
云星河站在最后一排的角落，手中榆木剑的剑穗已被汗水浸透，深褐色的流苏在微凉的晨风中轻轻摆动。他右臂的肌肉不自觉地抽搐着——昨日与陈师兄对练时留下的淤伤还在隐隐作痛。但此刻他顾不得这些，全部心神都集中在教习长老演示的剑招上。
“第一百零八式，起！“
随着教习长老一声令下，数百柄木剑同时破空。刹那间，演武场上剑气纵横，破空之声不绝于耳。云星河紧咬牙关，按照晨课时学到的要领运剑。剑锋划过之处，竟在空气中留下一道淡青色的轨迹，如同用画笔在宣纸上勾勒出的水墨线条。
“停！“教习长老突然厉喝，灰白的眉毛紧紧皱起，“云星河，出列！“
云星河心头一紧，快步走到场中央。脚下的青石板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剑痕，在晨光中泛着奇异的微光，像是某种古老的符咒。这些痕迹都是历代弟子练剑时留下的，据说其中蕴含着玄天宗三千年的剑道真意。
“诸位且看。“教习长老枯瘦如鹰爪的手指突然捏住云星河的手腕，“运剑时气走少阳，力贯剑脊——“他突然发力，云星河只觉得一股热流自腕间“少府穴“直冲“肩井穴“，手中榆木剑竟发出金石般的铮鸣，剑身上浮现出细密的金色纹路。
场边顿时响起窃窃私语：
“这不是'青虹贯日'的起手式吗？“
“一个炼气初期的废物也配学这招？“
“听说他连灵根测试都没通过......“
教习长老冷笑一声，松开了云星河的手腕：“都看清楚了？现在两人一组，对练此式。“
分组时，云星河毫无意外地被分到与陈师兄一组。这位筑基后期的师兄生得虎背熊腰，腰间悬挂的玉牌上“玄天外门第七“几个篆字在阳光下格外刺眼。他手中的铁木剑比寻常木剑重三倍，剑身上布满了战斗留下的痕迹。
“小废物。“陈师兄压低声音，铁木剑在掌心转了个漂亮的剑花，“上次的教训还不够？要不要师兄再教教你什么叫尊卑有序？“
云星河没有答话，只是默默摆开架势。远处山巅的晨钟恰好敲响，浑厚的钟声惊起一群栖息在松树上的白鹤。他余光瞥见寒玉峰方向有道银光闪过，那抹熟悉的颜色让他心头微热——自从三个月前分别，他就再没见过晨曦。
“开始！“
陈师兄的铁木剑如毒蛇吐信般刺来。云星河仓促格挡，两剑相击的瞬间，他虎口顿时迸裂，鲜血顺着剑柄滴落在青石板上，发出“嗒嗒“的轻响。周围顿时响起一阵哄笑。
“再来！“云星河抹去嘴角的血丝，从兵器架上又抽出一柄榆木剑。兵器架旁的青铜香炉中，一缕青烟笔直上升，昭示着此刻无风的环境。
陈师兄嗤笑道：“就你这点微末道行，再练十年也摸不到内门的门槛。“他故意提高音量，让全场都能听见，“听说你是靠关系进来的？连灵根测试都没通过？是不是给哪位长老塞了灵石啊？“
演武场四周的哄笑声更大了。云星河握剑的手微微发抖，眼前浮现出晨曦昏迷时苍白的脸庞。那日寒渊之中，林伯临终前将沾血的手按在他眉心：“星河，记住，你的灵根不是残缺...是被封印了...“
“砰！“
又是一记重击，云星河踉跄着后退三步，后背撞上了青铜铸造的兵器架。架身嗡嗡震颤，架上数十柄长剑相互碰撞，发出清越的鸣响，宛如一曲悲凉的剑歌。
“剑，不是这样用的。“
一道清冷的声音忽然穿透嘈杂。这声音不大，却让整个演武场瞬间安静下来，连风声都仿佛凝固了。云星河抬头望去，演武场东侧的青玉台阶上，一抹雪白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那里。
晨曦一袭素白广袖流仙裙，衣袂处绣着淡紫色的云纹。银白的长发用一根冰晶发带松松束着，几缕碎发垂在颊边，衬得肌肤如雪。她手中握着的昭曦剑尚未出鞘，但剑鞘上流转的紫光已让四周温度骤降，青石板上的晨露瞬间凝结成霜。最令人心惊的是她右眼的月牙印记，此刻正泛着淡淡的金芒，在晨光中显得神秘而威严。
“是...是寒玉峰的那位！“有弟子结结巴巴地低呼，声音里满是敬畏。
教习长老连忙躬身行礼，额头几乎触到地面：“不知大师姐驾到，有失远迎。前辈今日怎会...“
晨曦没有理会教习长老，只是缓步走下台阶。她绣着银纹的白色锦鞋踏在青石板上，每一步都留下淡淡的霜痕，那些霜花组成了一朵朵莲花的形状。她在云星河面前停下，伸出纤白如玉的手。
这个简单的动作引得周围一片抽气声——玄天宗等级森严，内门弟子与外门弟子向来泾渭分明，更不用说晨曦这样身份特殊的存在。
“晨曦？“云星河怔怔看着眼前人。三个月不见，少女周身的气度愈发清冷出尘，唯有看向他时，那双紫水晶般的眸子里还残存着些许温度。
“手。“晨曦突然开口，声音如冰泉般清冽。
云星河下意识伸出受伤的右手。晨曦指尖凝出一缕银光，轻轻点在他虎口的伤口上。那触感冰凉，却让人莫名安心。伤口处泛起淡淡的白雾，转瞬间便愈合如初，连疤痕都没留下。
“这不合规矩...“陈师兄脸色难看地插话，手中的铁木剑不安地抖动着，“外门大比在即，师姐这样公然...“
晨曦转头看他，昭曦剑微微出鞘三寸。刹那间，整个演武场的青石板上凝结出细密的冰晶，三十六根蟠龙柱上盘绕的石龙眼中竟同时亮起幽蓝的光芒。远处松林中的鸟雀齐齐噤声，连山间的云雾都停止了流动。
“你，和他再打一场。“晨曦的声音很轻，却让陈师兄瞬间白了脸，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教习长老急忙打圆场：“前辈有所不知，门规规定内门弟子不得干涉外门...“
“内门？不好意思，我是尊上唯一亲传弟子，内门的规矩管不到我，要么打，“晨曦眸光一冷，右眼的月牙印记金光大盛，“要么滚。“
最后两个字出口时，她发间的冰晶发带无风自动，远处寒玉峰顶的云层突然翻涌起来，隐约有雷声轰鸣。几个修为较浅的弟子已经承受不住这股威压，单膝跪在了地上，脸色惨白如纸。
陈师兄咬牙上前，铁木剑在手中抖得厉害。云星河紧张地看向晨曦，却见她唇角微不可察地弯了弯，那笑容转瞬即逝，却如冰雪初融般动人。
“看好了。“晨曦站到云星河身后，冰凉的手指轻轻搭在他持剑的手腕上，“剑，不是靠蛮力...“
一股温和却磅礴的力量顺着相触的皮肤流入经脉。云星河突然“看“见了——不是用眼睛，而是用某种玄妙的内视之法。他看见自己体内有七处黯淡的光点，此刻正被晨曦的力量依次点亮，如同黑夜中突然亮起的北斗七星。
“...而是靠'势'。“
随着晨曦最后一个字落下，云星河的木剑如游龙般刺出。这一剑看似平平无奇，剑尖却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光，所过之处，空气泛起水波般的涟漪。陈师兄慌忙举剑格挡，却在两剑相触的瞬间脸色大变——他灌注在铁木剑上的灵力竟如雪遇沸汤，瞬间消融殆尽！
“砰！“
陈师兄的铁木剑断成两截，云星河的剑尖稳稳停在他咽喉前三寸。整个演武场鸦雀无声，连教习长老都瞪大了眼睛，手中的拂尘掉在地上都浑然不觉。
“记住这种感觉。“晨曦收回手，云星河体内那七处光点随即暗了下去，但某种玄妙的记忆却深深烙印在了他的肌肉里，如同与生俱来的本能。
她转身离去时，银发扫过云星河的手背，带着冰雪的气息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冷香。直到那道白色身影完全消失在云海之中，演武场上凝固的气氛才骤然松动。
“刚...刚才那是'剑意共鸣'？“有弟子结结巴巴地问，声音都在发抖。
“不可能！那是元婴期大能才有的手段！她明明看起来不过双十年华...“
教习长老复杂地看了云星河一眼，弯腰捡起掉落的拂尘：“今日早课到此为止。“
人群散去后，云星河仍站在原地。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那里还残留着晨曦指尖的凉意。忽然，一滴水珠落在掌心——不知何时，寒玉峰方向的天空飘来一片薄云，正落下细密的雨丝。
雨水中，云星河恍惚听见晨曦的声音随风传来，如丝如缕：“七日后，子时，后山剑冢。“
他猛地抬头，却只看见雨幕中若隐若现的寒玉峰，以及峰顶那一抹终年不化的积雪。不知是不是错觉，那雪峰之巅似乎立着一道白色身影，正遥望演武场方向。
......
寒玉峰顶，观云台上。
墨千水负手而立，雪白的衣袍在风中猎猎作响。他金色的眸子穿透雨幕，将演武场上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当晨曦的身影出现在青玉台阶上时，他袖中的手指微微收拢，一枚冰晶在掌心碎成齑粉，随风飘散。
“尘洛歌...“山风送来他低不可闻的呢喃，“你的女儿，果然是与你一般无二。“
他的目光越过重重山峦，望向更远的地方，仿佛穿透了时空的阻隔：“你用尽一切所守护的和平要结束了。我早已脱离三界之外，不在过问尘世纷争。若不是你用我给予的信物相托，我根本不会在这世间停留三千年...“
说到这里，墨千水忽然顿了顿，依旧是那副冰冷的表情，仿佛不会融化的冰山：“你的女儿终究会走上与你相同的道路，这一切...真的有意义吗？“
“有意义的，师尊......“一阵山风拂过，吹动他霜雪般的白发，仿佛在回应他的疑问。那声音轻柔如絮，依稀带着记忆中那个倔强少女的语调。
墨千水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中金光大盛。他抬手轻挥，漫天雨丝瞬间凝结成冰，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光芒，如同一场突如其来的冰晶之雨，笼罩了整个玄天山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