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自述

我叫方仲文。

从记事起,我的生命就被装裱在医院的白色画框里。先天性心肌炎、哮喘、免疫缺陷——这些病理名词像油彩中的铅灰,混进我的骨血。十三岁那年,我蜷在ICU病房,听着呼吸机单调的节拍,突然觉得人生像幅未干的油画,轻轻一蹭就会糊成一团混沌。

我逃了。带着一箱颜料和安眠药,躲进圣托里尼的家族旧宅。那口订制的松木棺材内壁裱着梵高《星月夜》的复制品,鸢尾花瓣的笔触恰好能盖住心律监测仪的导线。母亲找到我时,我正用手术刀削炭笔,监护仪的波形被我用丙烯涂鸦成克里特岛的浪涌——多么荒谬,连死亡都要追求美学仪式感。

换心手术后,我把自己钉进画布。学生会艺术部长、国际艺术双年展最年轻策展人…我用金箔般的光环修补残破的躯壳,直到十八岁那夜哮喘再度发作。医生指着CT片上的阴影说“像蒙克《呐喊》里的漩涡”。

直到那天在校园撞见她——黄昔弦,那个抱着建筑模型横冲直撞的姑娘。她蹲在自行车棚顶装太阳能板,马尾辫扫过生锈的钢筋,帆布鞋上沾满荧光颜料。阳光劈开云层时,她突然回头冲楼下喊:“方学长!你要不要来当我的承重墙?”

那一刻,我胸腔里那颗不属于自己的心脏,在濒死的苍白中撞出一抹钴蓝。原来有些色彩,连死亡都无法覆盖。

现在,我每天偷藏一颗她送的蜂蜜糖。当药液渗入静脉时,舌尖的甜会提醒我:或许我永远成不了帕特农神庙,但至少可以作她的脚手架,陪她一起触碰天空。

所以当你抬起埋在《希腊语中文简译》中的脑袋,好奇的问我:“方仲文,所以你为什么要陪我来希腊?你一定也有自己要做的事情吧?”那个时刻,我又只能再一次对你撒谎了,我说:“我是来参加中欧油画双年展的比赛”。你翻开画布,惊诧地看到我画的向日葵,“陈琰姐说的没错,你的画里…仿佛有正常人看不见的色彩。”好在你没有发现,那副向日葵的一角并没有遮掩住底下你的肖像画绿色的裙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