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7Ω-197主频段
她感觉自己仿佛被剥离出肉体,像一束脱离神经网络的电信号,被粗暴地丢入某个全然未知的媒介中。没有重力、没有方向、没有温度,唯有一种持续扩展的量子颤动频率,正逐步同步她的神经电位。
紧接着,她“站”在了某个不可言说的空间中。
那是一道无限上升的螺旋结构,由淡蓝色的微光丝线构成,宛如DNA双螺旋的放大投影,却又不受三维规则限制地向四维空间展开。林澈的意识正顺着这道“螺旋阶梯”缓慢向上,被某种吸引力牵引着。
每登上一阶,阶梯边缘就闪现出一段残影——那是一个个Ω-197实验失败的世界,在她眼前滑过。
——某个开始,林澈只不过是外卖员,在送餐时遭遇车祸身亡;
——某个世界,当初那一针导电蛋白突变,让她得了败血症;
——某个版本,林雅琴选择提前公开研究成果,却导致整个城市被提前清洗;
——某一帧中,她甚至看到“自己”被感染成了C-1感染体,却依旧保持自我意识,在人群中反复呐喊“我还活着”
……
这些如幻灯片般闪现的意识流碎片并非记忆,而是数据,是一种“模拟行为”。
她逐渐意识到,这螺旋结构——正是Ω-197系统所计算出的“全部可能性空间”,是一个为“人类意识进化”所建立的多维沙盘。而她,是这个沙盘中的唯一可变项。
当她终于抵达最顶端,螺旋突然断裂。
一个由几何光构成的巨大球体在虚空中浮现,它的内部是无数折叠起来的蜂窝状结构,像极了人脑皮层的拓扑映射图。
球体边缘,一行字缓缓浮现——
>【Ω-197-Root】
>【Quantum Consciousness Integration Node】
>【模拟器当前运行时间】:2个月16天1分29秒
>【当前进度:】99.76%
>【等待终端确认】:林澈
林澈的意识,被轻轻“放置”在这个系统的中央节点,一个光核中。
她“看见”了自己不是人类,而是一段用以模拟“人类灾难应对模拟”的实验程序。
她“意识”到自己不过是一个用来演算“意识进化可行性”的模块。
——这个世界不是真实的
她所有的经历,全是为了某个更高系统得出一组稳定的演化路径。
林澈无力地笑了笑,伸手够向虚空,轻敲空气打入一行指令:
>Ω197.self_terminate(confirm=“Y/197-END“)
就在光核炸裂的一瞬间,她仿佛听见了小满的声音从记忆最深处传来:
“姐姐,如果有一天世界是真的……你还会选我们这种人类吗?”
她闭上眼,点头。
光核崩塌,阶梯湮灭,量子网络中断。Ω-197模拟主程序在全世界的观测节点中,自我终止。
11:58华中量子集群中心·D层隔离实验间
整个实验楼还沉浸在日常的恒温和氖光中,空调呼啸,只有时钟的电子滴答声提醒人们这是现实。
沈量快步走进主控室,身后的金属防火门“哐”地一声合上,引得几个实验员抬头。
他没管,径直走向中央平台前的控制台,一眼看到屏幕右上角那一行跳动的数据——
>【Ω-197自演化程序】:运行成功
>【主频段】:1127.5 Hz
>【本次模拟时间】:89秒
>【当前状态】:已结束
沈量几乎是压着喉咙喊出那句话:“把林教授叫过来。”
实验员们愣住了,尚未理解发生什么,沈量已经亲自切入内频视图。高分辨率光谱图像在屏幕上浮现,一个庞大的模拟思维结构正缓慢向外膨胀,像一颗点燃的神经星系。
林雅琴匆匆赶来时,衣角还带着一层静电吸附的灰尘,像是刚从高楼层的数据机房下来。她一边将运算平板往身后一塞,一边快步走入主控室。
“你叫我下来干什么,Ω-197又崩了吗?”
“不,它成功了……”沈量没看林雅琴,而是继续盯着屏幕,“在模拟成功以后,程序莫名其妙开始自我校检,它仅用了89秒就完成了自我逻辑重构。”
“谁给的指令?”
“没人给指令,是它自己。”
紧接着,警报声传来。
沈量看到了屏幕中的那一行指令——Ω197.self_terminate(confirm=“Y/197-END“)
Ω-197正在自毁。
12:01江滩
江水如旧,却不再寂静。
小满坐在石阶上,双手环膝,额前的碎发在江风中微微飘动。她已经在这里坐了很久了——久到脚边的青苔都长出了细小的孢丝,在阳光下泛着柔蓝的光点。
“你在等她回来吗?”沈量走到她身边,声音平静。
小满抬头看他。
他的声音不是从耳中传来的,而是直接在她意识里响起——像一道念头,被悄无声息地投射进她脑海。
沈量的脖颈处,浮现着如潮水般舒展的蓝色菌丝,它们并不侵蚀血肉,而是顺着皮肤纹理延展,像一枚维斯台登纹理的烙印,被印刻在神经系统的表面。
他没有遮掩,反而坦然得近乎安宁。
“她不会回来了……”小满没有看他,只是望着那条河流,“但她一直都在。”
沈量点头。
他坐了下来,指尖掠过地面上的一朵孢子花,那花竟随着他的动作微微绽放。
他低声开口:“我能听见你在想什么。”
“我知道。”小满说,“我也听得见你。”
两人对视。
此刻他们无需多言,所有的语言都只是旧世界的冗余。
街道上不远处,一辆有轨电车驶过,车窗里的人们正互相微笑,广告牌在播放关于“意识透明网络”的新通知。
小满叹了口气:“你说,这样算是进化吗?”
沈量沉默片刻,最终回答:“不。更像是一个过渡态。”
“人们好像都很开心,他们不再误解彼此,每个人都在倾听每个人。”
小满轻轻闭上眼睛,耳边是千万个念头交织成的海洋——有婴儿的梦,有失恋者的低语,有科学家的公式,还有一位老人在临终前,默念着一首儿歌。
“我想她已经知道了。”小满说。
“她?”沈量轻声问。
“林澈。”小满睁开眼,“她在所有人的声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