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Code7:欢迎光临

9:00杨园南路·某早餐店

油锅翻滚着,摊主一如往常炸着一个三块钱的面窝,路边满是边走边吃赶着上班的年轻人。

老刘腋下夹个公文包,挤进熙熙攘攘的店里,他每天这时候都得过来搞碗牛肉粉吃,顺便加个虎皮鸡蛋。

“再帮我搞个面窝吧。”

他一边把零钱拍到柜台上,一边抖了抖被晨雨打湿的裤脚。

“行……”摊主嗓音低哑,像刚喝了早酒。

油锅里翻起一个面窝,像是和面的水加多了,崩出一个油点子炸在摊主手上——他却没有任何反应,只是慢吞吞把锅铲拿起再放下,放到冒泡的油里转圈,像在搅一盆稀泥。

老刘有点奇怪,但也没多想什么,视线向裤腿边扫了一眼。

脚边的下水道沟里,一缕像是烂菜渣的白色丝线从排水孔蠕动着爬出来,趴在他的皮鞋尖上。那丝状物犹如蛆虫缓慢扭曲着、膨胀、收缩,一条末端微微卷起,似乎“注意”到了老刘的存在。

“你吓老子,老板你昨晚上是不是没洗摊子啊?搞鬼,这还有蛆在拱。”

摊主没有回答。

老刘皱着眉抬头,就见对方已经抬起脸来——那张脸在冒汗,皮肤泛出不正常的淡灰色。他的眼角布满蓝筋,嘴唇上像沾着一圈水汽蒸发后的白色结晶。

他脸上的表情:没有愤怒、没有疑问、甚至没有认出老顾客的反应。只是一种呆滞、专注,像是在倾听某种声音。

他手上的锅铲停了几秒,然后缓缓伸向自己刚刚落油花的胳膊——那块皮肤已经浮起起泡,边缘发黑,甚至有丝丝青色菌丝在下皮层游走。

老刘本能地后退半步,鞋跟踩到什么东西,发出“咯哒”一声。他低头。

一只蛋壳般颜色的菌丝团正好蜷缩在他脚后根,末端冒出一根湿黏的触手,在晨风中朝他鞋袜伸来。

他再抬头,摊主正咧着嘴对他笑,那嘴角,已经裂到了耳根,嘴里满是如同老旧磁带机卡带回放的声音。

“……好了…肉……粉……牛肉粉”

9:05白沙洲大道

早高峰的车流如一锅没搅开的粥,嘈杂、粘稠、乱成一团。

出租车司机鲁师傅把头探出窗外,连连摁喇叭:“个八妈养的?聋了?”

前方那辆兰德克鲁泽卡在路中央,打着双闪,动也不动。他绕过车头骂骂咧咧地下车,边走边吐着槟榔沫。

可当他走近,那辆SUV的驾驶座是空的,车门还开着,钥匙挂在点火孔里,发动机还在呼呼喘气。

更远处,大约有七八辆车也都弃着,门敞开着,有的连刹车都没拉,慢慢滑行着撞向隔离栏。

鲁师傅皱起眉头:“搞邪了?人嘞?”

背后一声爆响,一辆银灰越野直接倒车撞上他的车尾,巨大的惯性把他推了个趔趄。他怒不可遏,冲上前去拍窗户:“老子昨天才修的车!”

越野车驾驶座上的男人正拼命踹着副驾,脸上的血顺着鼻梁一直滴到方向盘。他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只能发出湿痰一样的“咕哝”。

鲁师傅猛地转头看向副驾。

那是一张脸,一张不该贴在人脸上的脸。

脸的皮肤已经脱落了一层,露出粉红的湿肉,其上密布着一圈圈乳白色囊泡,每个囊泡都在轻轻蠕动,像是随时会孵出什么东西。

鲁师傅忽然觉得脖子发痒,他下意识伸手去抓,指甲却碰到了硬的——

他低头看。

他身上的衣服不知道什么时候沾上了一层青白色的薄膜,像豆腐皮,又像冷掉的猪油,上面布满了极细的、黏糊糊的茸毛。

那茸毛竟然在往他手臂里钻。

他忽然呕出一口酸水。

那酸水是粘的,像蒸熟后没剥干净的蚕蛹,一条条白色丝状物顺着他舌头从喉咙里抽出来,在晨光下轻轻颤着,带着胃液的腥味。

他终于开始跑,跑到一半,却猛然意识到——

自己不知道该往哪里逃。

街边的早餐店、公交车、便利店玻璃后,全是那些人影,他们静静站着,不动,也不走,就这么看着街道,像是在等什么信号响起。

9:22王家墩十字路口

阳台上飘满了洗衣服的香味,水珠顺着衣架滴落。虽然几小时前还下着雨,但她总算赌对了之后的放晴,赶忙把洗好的衣服晒了起来。

她站在五楼的窗前,一手撑着窗台,一手把最后一条浴巾挂在最外侧的竹杆上。楼下的早餐摊一如既往地吵闹,她听到了豆皮翻面的声音,以及锅铲在炒动过程中与锅面交融的脆响声。

她甩甩沾满水的手,从窗缝探出头,然后朝屋里喊了一声:“臭小子,你最喜欢的洒水车来了!”

客厅里传来儿童动画片的声音,夹杂着饭勺搅动幼儿辅食粥的响动。

她笑着摇摇头,却忽然惊觉,洒水车传入耳边的旋律有些奇怪。

街对面传来洒水车一贯的背景音——那种老式的机械节奏,如幼儿园手摇铃般机械又亲切:

“滴滴答答滴滴滴——欢迎。”

“滴滴答——欢迎……欢迎光临。”

“滴滴答答滴——欢迎……光临……光临。”

节奏断断续续,就像跳针的CD。她望向下方街道,洒水车正慢悠悠拐过十字路口,轮胎碾过潮湿的柏油路面,发出水渍混合粉尘的哧哧声。她看不清驾驶员的脸,只觉得他身子有些僵,像贴在玻璃上一样。

那声音更像是从被喷洒出的水里传出来的,一顿一顿,像卡带里的气泡,结尾还拖着几声奇怪的电磁嗡响。

她的目光下移,望向洒水车驶过后湿漉漉的地面,忽然看到什么东西在爬。

最初她以为是水草——细长、透明,仿佛从下水道溢出来的藻类。但很快,她发现那“水草”正顺着地砖的裂缝一点点往上爬,爬到一只白鞋的脚底,再顺着鞋带缠上裤腿。那人低头瞥了一眼,竟没有任何反应。

黄女士猛地缩回脑袋,跌坐在椅子上,手背湿冷,几滴水珠从浴巾的边缘滑下来,落在她脚边。

门口传来儿子的声音:“洒水车呢?它是不是跑远了呀?”

9:31中原国际大厦·A座电梯间

他喘着气冲进了电梯,在门快要合拢的瞬间,是前辈伸手帮他挡了一下。

“谢了……”他还来不及抹去额头的汗水,就听见电梯“叮”的一声合上了门。

密闭的轿厢里站了八个人,空气带着昨夜未散的雨味与疲惫上班族的体味。他尽量缩起肩膀,站到角落里,手攥着工牌,望着头顶那枚正在跳动的数字:7,8,9……

“今天也不知道是么回事,路上堵得狠……”旁边的女白领低声抱怨着,另一人接茬:“差点没赶上打卡。”

他心脏仍跳得飞快,暗自祈祷着别打卡迟到。他来这公司才不到一个月。

“叮——”

数字跳到13层时,电梯轻微晃了一下。几个人本能地抓住扶手。

“我信了你的邪,老子快迟到了。”有人抬头望向控制面板,数字停滞在13,电梯不再动。

“电梯坏了?”有男声说。

他不安地按了一下开门键,没有任何反应。

天花板的通风口发出了一声“咕嘟”水响。

他第一个察觉到异样,抬头——

通风口边缘开始渗水,一股透明的液体顺着网格滴落,表面漂浮着某种细线状的东西,像极了腐烂丝瓜的纤维,发出微微的粘腻响声。

“么逼味啊?”前辈皱起眉,一步跨到门边,刚想再按一次警铃。

“咔”的一声——

一名中年男士忽然从颈后抽搐着倒下,撞在了电梯门上,手掌拍出一道鲜红的掌印。他的脖子后方,钻出几缕像藤蔓一样的灰蓝色菌丝,正从他皮肤下爬行。

他的嘴唇开始颤抖——电梯的空气仿佛变稠,变得湿滑而恶心。他紧紧贴住角落,眼睁睁看着那人开始像无声呕吐般地张口,而后“啪”的一声,一团湿哒哒的孢子团从喉咙中弹出,正好喷在离他不远的电梯镜子上。

那孢团缓缓滑落,贴着钢板抖动、膨胀,表面开始裂开,渗出泛蓝的菌丝体——它像什么东西在“呼吸”。

下一秒,那名中年人忽然弹起,如同布偶被一根看不见的绳子吊住——他浑身抽搐,背脊一阵阵膨胀,从衣服下拱起一条条如电缆般的菌索。

然后,他扑向离他最近的女白领。

咔。

是肩胛骨碎裂的声音——她被那张满是孢毛的口器扑倒在电梯地面,尖叫瞬间被咽下。电梯内壁被喷满了血和汁液,那些菌丝像牙一样,将她慢慢撕开。

他听见前辈在咒骂,也听见身后的人在拍打门板,还有人在用指甲去抠警报键,但他什么也做不了。

他像一块石头僵在原地,感觉膝盖发软,耳边只剩下自己的心跳。

10:26武广大楼·一层正门广场

门前人潮涌动,广场上到处是广告横幅与彩旗。

“夏季家电大清仓”——

武广大楼东门口被围得水泄不通,今天本来只是“楚南家电联动日”商圈活动,却不知道为何临时改成“清仓式甩卖”。

队伍从东门口一路排到地铁站口,喇叭在喊:“夏季清仓、冰箱空调一折起!”

哪怕天热得像蒸笼,仍有数百人从早高峰后就守在大门口,等着十点半开门那一刻冲进去抢空电视、空调、冰箱。

空气粘得发腻,像汗液与灰尘搅成的糊。

排队的人群中,一个小男孩被父母夹在中间,无精打采地抬头看表。

今天本来说好去同学家玩他新买的PS3,结果被爹妈看到门前的宣传单以后,临时改主意要过来抢购家电。

空气中充斥着汗味和烟味,一层正门玻璃忽然轻颤了一下,没人注意。

第二声颤动出现时,一阵热浪夹着焦味透过门缝,许多人只以为是空调外机开了。

直到第三声。

“砰——!”

整个玻璃门炸裂成一片碎屑,前排十几人被直接卷入门内,发出短促却刺耳的惨叫。

紧接着,是一股污黑的血雾从内部喷出,像真空反弹一般向外扩散。血雾中夹杂着蠕动的菌丝,飞溅在人们裸露的皮肤、眼角、口鼻。

人群一阵本能的慌乱,有人转身就跑,有人还在喊“是不是开门了?”。

广播此刻突然响起:

“欢迎光临,今日特价商品正在为您更新中——”

那声音温柔、日常,像百货促销用的录音,配着血腥现场,令人头皮发麻。

十几名穿着员工制服的“人”从破碎玻璃后走出,皮肤溃烂、关节反折,眼窝里冒出荧光孢丝,像是行走的真菌培养皿。他们张嘴吐出孢团,黏附在人群脸上、脖颈。

一个男人的下颌被瞬间咬断,他瘫倒在地抽搐,背后皮肤鼓起,像被什么东西在体内搅动着要钻出来。

几秒后,他猛地跃起,双臂折断但仍旧扑向身旁的女人,将她一口咬进血肉中。

整片门口变成了榨汁机——汗水、粪便、血浆、孢液混合成沥青色的泥泞地毯,广场变成了屠宰场,肉体撕裂的声音接连不绝,血流混着消毒水味在地面扩散,染红了“今日特价”的横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