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 在大魔王的手里死里逃生
- 长川记
- 3193字
- 2025-06-22 23:26:56
北平的初春,本该是冻土消融、万物萌发的时节。可当徐辉祖策马行过新立的“公田”界桩时,只嗅到铁锈与血腥混合的肃杀。田埂上,几个面黄肌瘦的流民正用皲裂的手,笨拙地扶着一张簇新的木牌,上面墨迹未干的“官田”二字,在惨淡的日头下显得格外刺眼。不远处,一座刚被推平的豪绅坞堡废墟还在冒着缕缕青烟,焦黑的木梁如同折断的枯骨。
“国公爷,”副将催马近前,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难以掩饰的忧虑,“顺义县刚报上来…朝廷派来清丈田亩的户部主事王大人,还有他带来的那几个书办…昨夜被人发现,死在驿馆里了。心口都插着带倒刺的猎箭…旁边墙上,用血写着‘夺田者死’。”
徐辉祖握着马缰的手猛地一紧,指节泛白。冰冷的怒意瞬间窜上脊背。这不是第一起,也不会是最后一起。自他以雷霆手段清洗北平,将大片田产强行划为“公田”分派下去,北地看似臣服的表面下,仇恨如同地火,从未熄灭。那些被连根拔起者的余孽、姻亲、故旧,如同蛰伏在黑暗中的毒蛇,伺机反噬。而更让他心头发沉的,是另一种看不见的腐蚀,正借着他犁出的血路,悄然蔓延。
“查!”徐辉祖的声音如同冰刀刮过,“给本帅挖地三尺,也要把凶手揪出来!枭首示众!”
“是!”副将领命,却又迟疑了一下,声音更低,“还有…国公爷,下边不少卫所军官和府县官吏…暗中都在传,说这‘公田’,肥了某些大人物的腰包…”
徐辉祖猛地转头,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般刺向副将:“说清楚!”
副将咽了口唾沫,硬着头皮道:“下官…下官也只是风闻。说…说有些朝中大员的亲眷故旧,借着协助清丈、分派公田的由头到了北平。他们…他们勾结地方上那些没被彻底打掉的滑吏豪绅,玩起了‘指鹿为马’的把戏…把许多原本无主或小户自耕的良田,也强行划进了‘公田’范围…然后转手,低价‘卖’给了某些人…真正的流民和伤兵,分到的多是些贫瘠的边角地…甚至…甚至有人收了地契没几天,就被地痞流氓拿着伪造的旧契给轰走了…告官也无门…”
“混账!”徐辉祖一声怒喝,惊得座下战马都扬起了前蹄!一股被愚弄、被背叛的怒火直冲顶门!他奉旨清洗北疆,甘做陛下手中最锋利的屠刀,背负一身血腥骂名,为的是稳固根基,为的是将来迁都大计!可这些蠹虫,竟敢在他刀口舔血开辟出的土地上,蛀蚀这用无数人头垒起的基业!这比那些明刀明枪的反抗,更让他感到彻骨的寒意和愤怒!
“名单!”徐辉祖的声音压抑着风暴,“都有谁参与?给本帅查!查实一个,抓一个!无论是谁的门生故吏,皇亲国戚,本帅要亲手拧下他们的脑袋!”
“国公爷息怒!”副将慌忙道,“此事…盘根错节,牵涉甚广,而且…证据都在地方滑吏和那些新来的‘贵人’手里捏着,一时难以…难以坐实啊!”
徐辉祖胸膛剧烈起伏,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却无法浇灭那熊熊怒火。他明白副将的潜台词。能把手伸到北平新设的公田上,背后牵扯的,绝非等闲之辈。这潭水,比他预想的还要深,还要浑!
殿内燃着上好的龙涎香,氤氲的气息却压不住那股无形的凝重。郭颐(朱允炆)端坐御案之后,脸色在烛火映照下显得有些阴晴不定。他面前,摊开着两份截然不同的奏报。
一份是徐辉祖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密折,字迹凝重,详细禀报了北平清丈公田过程中遭遇的阻力、地方残余势力的反扑暗杀,以及——最让他眼神冰冷的——某些朝廷派员与地方势力勾结,借机侵吞良田、中饱私囊的严重情弊!密折末尾,徐辉祖恳请陛下授予临机专断之权,严查彻办,无论涉及何人!
另一份,则是锦衣卫指挥使纪纲,刚刚呈上的、还带着地窖阴冷气息的厚厚卷宗。卷宗封面,是触目惊心的朱砂大字:“燕逆通敌铁证辑录”。里面,是锦衣卫从抄没的燕王府密室夹墙、以及几位被秘密逮捕的燕藩旧吏家中,搜出的无数密信、账册、盟约!其中,赫然夹杂着几封笔迹各异、却都盖着私密印章的信函!收信人,无一例外,都是“燕王殿下”或“道衍大师”!
当指尖触到那封落款带着熟悉“徐”字私章的信函时,他瞳孔微微一缩。徐增寿!徐辉祖的亲弟!信文隐晦,不过寻常问候,落款时间却精准地卡在他登基初年、削藩风声最紧、朱棣称病蛰伏的关键节点!
“果然…还是牵扯到了。”郭颐心中并无太多惊涛骇浪,只有一种冰冷的、尘埃落定般的了然。徐家,一门两国公,树大根深。徐增寿暗通款曲,徐妙云(燕王妃)自焚殉“逆”,这层阴影始终笼罩在徐辉祖这柄最锋利刀刃之上。他需要的不是此刻的雷霆震怒,而是更精准的刀法。
“纪纲。”郭颐的声音沉静无波。
“臣在。”锦衣卫指挥使如同阴影凝聚。
“徐增寿此信,连同所有涉及徐氏族人、门客的往来记录,给朕细细梳理,分门别类,存档秘匣。”他指尖点了点那封要命的信,“暂不锁拿,严密监控其一举一动。徐府…增派暗哨,许进不许出,府内所有文书、账册往来,给朕一字不漏地记下!”
“臣遵旨!”纪纲眼中精光一闪,躬身领命。陛下这是要放长线?还是要借徐家这根藤,摸出后面更大的瓜?
“至于这些,”郭颐的目光扫过卷宗里其他藩王与朱棣暗通的证据,尤其是宁王朱权、谷王朱橞那些措辞露骨、几近盟誓的密约,眼神骤然冰封,“便是天赐良机!”
数日后,数道措辞迥异却目标一致的圣旨,如同无形的巨网,撒向大明诸藩:
赐死令(八百里加急,直送大宁、宣府):“宁王朱权、谷王朱橞,身为太祖骨血,世受国恩,不思忠谨报效,反与逆藩朱棣暗通款曲,勾连为奸,证据昭然,天地不容!着即削夺王爵,废为庶人,赐白绫、鸩酒,以正国法!其王府财产、封地,悉数抄没归公!其子嗣,年十岁以上者,随父论罪;余者,发凤阳高墙严加圈禁,永世不得出!”
恩威并施(明发诸藩,传檄天下):“楚王朱桢、蜀王朱椿、湘王朱柏、代王朱桂、肃王朱楧、辽王朱植、庆王朱栴、秦王朱尚炳等诸王:朕念尔等或忠谨守分,或迷途知返,特颁恩旨:自即日起,诸王府护卫亲军,除保留五百员额仪卫司,拱卫王府门禁礼仪外,余者尽数裁撤!所裁兵员,由五军都督府会同兵部,就地整编入卫所官军,为国戍边!诸王岁禄,着户部核实,凡有虚报、逾制者,一体核减!然,朕亦体恤宗亲,蜀王朱椿,贤名著于海内,着加太子少保衔,特许入文渊阁参赞机务,襄理国政!湘王朱柏,性敏好学,着加禄米五百石,赐京师别院一所,许其随时入京研习经史,以彰文教!”
犁庭扫穴(密旨各布政使司、按察使司并锦衣卫):“着即会同严查各地藩府、勋贵、豪强田产!凡有欺隐田亩、巧取豪夺民田、逾制占田者,一经查实,田产悉数抄没充公!主犯视情节轻重,或流或徙!所抄没田产,优先分予该地无地流民、戍边有功将士!此乃清丈田亩、抑制兼并、固国安民之国策,务必雷厉风行,不得徇私!”
圣旨所至,如巨石投湖,激起千层浪,却又被无形的皇权威压死死按在水面之下。
大宁,宁王府。朱权看着宣旨太监冰冷的脸,看着托盘上那杯幽蓝的鸩酒,最后一丝血色从脸上褪尽。他张了张嘴,想辩解自己是受胁迫,想求见陛下,却在对上锦衣卫那毫无感情的眼神时,化作了喉咙里绝望的嗬嗬声。他颤抖着手,端起那杯毒酒,眼中是无尽的悔恨与不甘,最终一饮而尽。与此同时,宣府的谷王朱橞,也在绝望的咒骂声中被强行灌下了鸩酒。两位曾手握重兵的塞王,连同他们显赫的府邸、庞大的田庄,如同烈日下的冰雪,瞬间消融,只留下抄家官兵冷漠的登记造册声和无数的“官田”界桩。
武昌,楚王府。校场上,跟随楚王朱桢多年的护卫亲军,沉默地交出了手中的刀枪与铠甲。朝廷派来的军官面无表情地清点着名册,将这些曾以王府为家的健儿,打散编入陌生的卫所队伍。朱桢站在高高的阅兵台上,看着下方一片萧索,看着那些熟悉的、带着复杂神情的面孔渐渐消失在辕门外,只觉得一股深沉的无力感攫住了全身。他握紧了袖中的拳头,指节发白。兵权,封地的根基,就这么被轻飘飘地收走了。蜀王入阁?湘王加禄?这点“恩典”,在失去的实权面前,如同杯水车薪。他明白,自己从此就是这华丽王府里的一尊泥塑木偶。
荆州,湘王府。接到圣旨的湘王朱柏,并未如楚王般失魂落魄。他屏退左右,独自走入后园琴室。室内檀香袅袅,他抚摸着那张心爱的焦尾琴,指尖划过冰凉的琴弦。良久,他命人取来火盆。没有激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