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风管道仿佛没有尽头。
陈默在绝对的黑暗和令人窒息的灰尘中拼命爬行,粗糙的金属内壁刮擦着他的手臂和膝盖,火辣辣地疼。身后安全屋方向传来的最后那声闷响和撞击声,像一根烧红的针,反复刺戳着他的神经。
少女怎么样了?
那个冷硬、疲惫却救了他的身影。
他不敢停,肺里火烧火燎,汗水混着灰尘糊了满脸,视线一片模糊。只能凭着本能,朝着管道里那股相对干燥、带着铁锈味的气流方向,手脚并用地向前挪动。
不知爬了多久,就在他感觉双臂麻木、意识快要涣散时,前方终于出现了一丝微弱的、不同于矿灯的“灰白色光线”。同时,一股更加强烈、带着浓重金属锈蚀和臭氧味道的空气涌了进来。
出口——
陈默精神一振,用尽最后的力气加速爬去。管道尽头是一个被铁丝网封住的出口,铁丝网早已锈蚀不堪。
他奋力一撞
“哗啦!”
锈蚀的铁丝网应声而破,陈默整个人狼狈地滚了出去,重重摔在一片冰冷坚硬的地面上。
刺眼的光线让他瞬间眯起了眼。
他挣扎着撑起身体,大口呼吸着带着浓重铁锈味的空气,肺部如同破风箱般抽动。
眼前是一个巨大的、难以形容的空间。
这里像是一个被彻底废弃的、超大型的“地下交通枢纽”。广阔的穹顶高耸,由巨大的、锈迹斑斑的弧形钢梁支撑,许多地方已经扭曲变形,甚至露出了断裂的钢筋,如同巨兽腐朽的肋骨。
穹顶之下,是数条早已干涸、同样覆盖着厚厚红褐色铁锈的宽阔“河道”,河道之间由同样锈蚀严重的金属桥梁连接。
地面上,散落着倾覆的、锈成一堆废铁的巨大车厢残骸,扭曲的轨道如同巨蛇的尸骨,半埋在厚厚的铁锈粉尘和瓦砾之中。
光源来自于穹顶之上。
那里并非天空,而是覆盖着一层巨大的、由无数破碎的“霓虹灯管”和“老旧广告灯箱”残骸拼凑而成的“天幕”。
这些灯管和灯箱大部分已经熄灭、碎裂,但仍有小部分在顽强地、断断续续地闪烁着五颜六色、却毫无规律可言的诡异光芒,将整个空间映照得光怪陆离、鬼影幢幢。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到刺鼻的铁锈粉尘味和臭氧味,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金属的腥甜。
这里就是锈蚀广场?
陈默挣扎着站起来,环顾四周。死寂,绝对的死寂。只有远处偶尔传来锈蚀金属不堪重负的“嘎吱”呻吟,以及头顶霓虹残骸闪烁时发出的“滋滋”电流声。
这里仿佛是时间的坟墓,埋葬着一个世纪前的喧嚣。
“呃——”
一声压抑的、极其痛苦的呻吟,突然从陈默身后不远处一堆巨大的、扭曲的车厢残骸后面传来。
陈默浑身一颤。
猛地转身,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是遗像师追来了?
还是那个恐怖的清道夫?
他下意识地攥紧了口袋里那个冰冷的EMP装置,手指按在那个凸起的红色按钮边缘,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汗水瞬间浸湿了掌心。
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挪动脚步,绕过那堆小山般的废铁残骸。
眼前的景象让他瞳孔骤缩!。
只见那个连帽衫少女,正背靠着冰冷的锈蚀车厢壁,瘫坐在地。她脸色苍白如纸,豆大的汗珠不断从额头滚落,混着油污在脸上冲出几道狼狈的痕迹。
那件宽大的灰色连帽衫重新穿回了身上,但左侧肩膀和胸口的位置,赫然被撕裂了几道大口子。破损的布料下,露出的并非血肉之躯,而是一片“闪烁着不稳定电弧的、焦黑的复杂电路板”和“缠绕着断裂光纤的金属骨架”。
少女的右手死死捂住左肩靠近“锁骨”的位置——那里有一个触目惊心的、边缘焦黑的贯穿伤口。伤口内部,不是鲜血,而是不断迸溅着蓝色电火花、如同熔融金属般的粘稠液体,正顺着她的指缝缓缓渗出、滴落,在布满铁锈的地面上灼烧出一个个细小的黑点。
她的左手无力地垂在身边,手里还紧紧攥着那根缠绕电线的金属长棍,棍子顶端残留的电弧微弱地跳跃着,仿佛随时会熄灭。
她看到了陈默,那双深邃如寒潭的黑眸里,此刻充满了剧烈的痛苦和一种近乎虚脱的疲惫,但深处,依旧燃烧着不肯熄灭的倔强火焰。
“没,没死透,算你命大。”
她艰难地扯了扯嘴角,声音沙哑得如同破锣,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伤口,引发更剧烈的电火花迸溅。
“你受伤了!”陈默惊呼一声,想要上前,却又被那伤口里迸溅的电火花和熔融金属惊得不敢靠近,“是遗像师?还是那个清道夫?”
“呵,’静默蜂鸣’启动太快,安全屋的自毁闸门——”少女喘息着,额头青筋暴起,显然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被边缘刮了一下,运气真他妈好——”
安全屋自毁闸门?
陈默倒吸一口凉气。
那最后一声撞击和闷哼,她是为了让自己先逃,才被卷进去的?
一股强烈的愧疚和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他不再犹豫,快步上前,想查看她的伤势,却又手足无措:“我,我能做什么?怎么帮你?”
“闭嘴,省点力气。”
少女艰难地抬起没受伤的右手,指了指旁边散落的一个沾满油污的工具包,“里面蓝色绝缘胶带,拿,拿给我——”
陈默连忙照做。
手忙脚乱地从包里翻出一卷厚重的蓝色胶带。
少女接过胶带,牙齿咬住一端,用右手配合,开始极其艰难地、一圈圈地缠绕自己左肩那个恐怖的贯穿伤口!胶带接触到伤口边缘迸溅的电火花,发出“滋滋”的声响,冒起刺鼻的青烟。
每一次缠绕,少女的身体都剧烈地颤抖一下,牙关紧咬,发出压抑的闷哼,额头的汗水如同小溪般流淌。
陈默看得心惊肉跳,他能想象那是一种怎样的剧痛。他只能在一旁干着急,想帮忙却又无从下手。
“妈的,核心线路,烧断了几根。”
少女终于勉强用胶带暂时封住了最严重的渗漏,但脸色更白了,如同金纸。她靠在车厢壁上,大口喘着气,眼神都有些涣散。“短时间死不了,但动不了了——”
她艰难地抬起头,那双因为剧痛而蒙上水汽、却依旧锐利的黑眸死死盯住陈默:“听着,菜鸟,遗像师和更高级的’清洁协议’很快会扫到这里,我,我走不了。”
“不行!我不能丢下你!”
陈默脱口而出。
少女是为了救他才陷入绝境的。
“蠢货!”少女厉声打断他,声音因为激动又牵动了伤口,让她疼得倒吸冷气,缓了好一会儿才咬牙切齿地低吼:“带着我,我们都得死!你现在是唯一的’钥匙’。你得活下去!找到老扫帚或者找到‘门’弄清楚你到底是什么。”
“老扫帚?”陈默心头一震,“他还活着?他在哪?”
“不知道。”
少女疲惫地闭上眼,又猛地睁开,似乎怕自己一闭眼就再也醒不过来,“但他没那么容易被沉归墟,遗像师要的是活‘钥匙’不是尸体,他肯定在某个地方挣扎。”
她喘息着,目光扫过周围这片巨大的、被铁锈和废弃霓虹统治的坟场。“锈蚀广场是旧世界信息洪流的一个巨大‘淤塞点’。也是‘归墟之门’可能的物理坐标之一。老扫帚可能在更深处,或者被遗像师关押在某个节点。”
她顿了顿,似乎在积蓄最后的力量,右手颤抖着,伸进自己工字背心内侧一个隐蔽的口袋,摸索着,掏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个只有指甲盖大小、形状不规则、闪烁着微弱幽蓝光泽的“半透明晶体碎片”。碎片内部,似乎有极其细微的数据流在缓缓旋转。
“拿着。”少女将碎片塞进陈默手里。碎片入手冰凉,带着一种奇异的能量波动。“这是’轨道密钥’的核心碎片,我’轨诵者’的身份凭证。”
“轨诵者!”陈默瞬间想起了环卫工老人提过的、隐藏于市井的修行法脉之一!
原来她是轨诵者!
少女的眼神开始有些涣散,声音也越来越低:“如果,如果遇到其他轨诵者,或者扫尘僧,出示它,他们或许会帮你,如果找到老扫帚告诉他’蜂鸟’尽力了。”
蜂鸟?
这是她的代号?
“还有。”少女的目光死死锁定陈默的眼睛,带着一种最后的、不容置疑的嘱托:“你的’钥匙’属性很特别,我强行读取过,安全屋残留的一点,你的灵炁波动。”
她艰难地吸了口气,一字一顿地说道:
“你吸引的不是无根水,你吸引的是‘记忆’。城市最深处的,被遗忘的痛苦记忆。你是开启’记忆归墟’的活体密钥!”
如同惊雷在陈默脑海中炸响。
记忆,城市最深处的痛苦记忆。
原来那涌入脑海的破碎画面和情绪,不是随机的红尘业力,而是被埋葬的、活生生的城市之痛。
他是开启记忆坟墓的钥匙?
“遗像师他们想用你打开记忆的潘多拉魔盒,吞噬所有人的过去,来填补他们空洞的存在。”
少女的声音已经低若蚊呐,眼神也彻底失去了焦距,头无力地歪向一边,只有胸口那被胶带缠绕的伤口处,微弱的电弧还在不甘地跳跃着。
“蜂鸟!蜂鸟!”
陈默焦急地呼唤着,轻轻摇晃着她的肩膀,但少女毫无反应,仿佛彻底失去了意识,只有极其微弱的能量波动证明她还“活”着。
巨大的悲痛和愤怒瞬间淹没了陈默。他看着手中那枚冰冷的“轨道密钥”碎片,又低头看着自己这双平凡的手——这双能吸引城市痛苦记忆的手!
“钥匙”
原来是这样一把打开地狱之门的钥匙。
就在这时——
“嗡……”
那股熟悉的、令人心悸的低频震动声,如同死神的脚步,再次从锈蚀广场的四面八方隐隐传来。比之前在安全屋下面感受到的更加清晰、更加宏大。头顶那些残破的霓虹灯管,开始疯狂地、毫无规律地闪烁起来。整个锈蚀广场的光影剧烈扭曲变幻,如同一个濒临崩溃的噩梦。
遗像师,他们来了。
带着更高级的“清洁协议”。
陈默猛地站起身。
他最后看了一眼靠在车厢壁上生死不明的少女“蜂鸟”,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他不能死在这里。
他更不能让蜂鸟白白牺牲,他要活下去。他要找到老扫帚。他要弄清楚自己到底是什么。更要阻止遗像师利用他打开那可怕的“记忆归墟”。
他紧紧攥住那枚“轨道密钥”碎片和口袋里冰冷的EMP装置,如同攥住了最后的希望和武器。他的目光扫过这片巨大、锈蚀、光影混乱的坟场,试图寻找任何可能的生路。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在远处一条干涸的“河道”边缘,那厚厚的铁锈粉尘上,似乎有几个极其新鲜、尚未被尘埃覆盖的脚印。那脚印歪歪扭扭,深一脚浅一脚,一直延伸向广场更深处那片被扭曲钢梁和巨大废弃变压器阴影笼罩的区域。
是蜂鸟逃过来时留下的?还是别人?
是老扫帚?!
陈默的心脏狂跳起来!他不再犹豫,最后看了一眼昏迷的蜂鸟,牙关紧咬,转身朝着那脚印的方向,一头扎进了锈蚀广场深处更加混乱、更加危险的光影与铁锈之中。
身后,那低频的“嗡嗡”声越来越近,如同无形的巨网,正在收拢!而前方未知的黑暗里,等待他的,或许有生路,或许有战友,但更可能,
是早已张开獠牙的致命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