袅袅拎着崔老爷的衣领使劲摇了摇,老头子这才慢悠悠地睁开眼。
“啊!”
他发出凄厉的惨叫,身子也跟着猛地弹起来。
但叫着叫着,就收了声。
眼前哪里是骷髅和玉骨,分明是一圈儿的仙女,足足有好十几个呢。
站在这群仙女中央的,就是袅袅。
崔老爷一见袅袅这张脸,不由得打了个冷战,后颈子的寒毛是根根竖起。
他抖着手指向袅袅,磕磕巴巴地开口了:
“你……你到底是谁?”
袅袅嫣然一笑,上前就牵起崔老爷的手,那模样是极尽温柔。
“老爷,你连奴都不认得了吗?奴是袅袅呀。”
说着,她又瘪嘴了,如玉似的小脸上爬满了委屈:
“你看,奴为了给你庆生,把天上的仙女都给请下来了。你倒好,现在居然问起奴是谁?”
当下,一串儿泪珠子就从她那双深如清泉的眼里滚出来。
崔老爷最是看不得美人受委屈的,被袅袅这一哭一诉,就心肝地直叫唤,伸手要去搂她。
手才刚伸出来呢,就见那美人纤腰一扭,被她躲过去了。
袅袅躲到一旁,掩嘴巧笑,还用手指了指那些仙女们。
“老爷,你的心肝在那头呢。
春宵一刻值千金。你还楞着做什么?”
她的话音一落,十二个仙女就娇笑着围过来。她们齐齐向崔老爷伸手招摇道:
“老爷……来玩啊……”
望着这一张张如花似玉的脸,崔老爷又紧张得浑身战栗。他瞪大眼睛一眨也不敢眨,生怕一个错眼,这些仙女又变成了猛虎饿鬼。
“崔老爷,是我呀!”
“死鬼!你怎么不认得奴家了!”
仙女们见崔老爷这幅扫兴样,就不高兴了。她们纷纷出声,有的还上前拉起了崔老爷的手。
手是柔软滑腻的,好摸极了。
崔老爷的眼睛又睁大一些,眼前的仙女,不就都是自己的老相好们吗?
他一下子觉得自己又行了。
也不知道从哪里生出来的力气,崔老爷腾地一下站起来,就被仙女们簇着进了那座辉煌缥缈的高楼。
*
崔府后巷。
几个人影站在后门,伸长脖子朝着巷子口望去,像是在等着什么。
一个着暗金的贵妇人等不及了,满脸焦躁地抱怨道:
“薛妈妈,你说我给大公子写的信,他到底有没有收到?
袅袅那个贱人的妖法已经做了一半,大公子再不来,就来不及了。”
一旁的婆子听到自家夫人这么一说,慌得差点膝头一软,
“二夫人,您也知道大公子已经有十多年没有回来过了,他……他就是一直记恨着老爷啊。
现在就因为老爷要纳袅袅为妾这事赶着让他回来,他不一定会回啊……”
“这哪里是老爷纳妾这么简单啊,分明就是袅袅那贱人是个妖人。要是老爷再被她蛊惑下去,怕是怎么死的也不知道……”
“夫人,夫人,今日是老爷的寿诞,这话咱们可不兴说啊……”
“我偏要说。那个老匹夫倒死了干净!”
就在一主一仆吵嚷的空档,寂静的巷子口传来一两声哒哒的马蹄声。
一人一马的身影慢慢地从迷离的街市灯后头浮出来。
来人约摸有二十五六的光景,他身着白衣,周身清正。衣角在夜风里翻飞,更衬得人挺拔出尘。
“是……是大公子?”二夫人先发现了那位郎君,她眯着眼,有些不确定。
“是大公子啊,二夫人!”薛妈妈激动得一拍大腿,喜气洋洋地说道。
二夫人一听这话,一把就甩开薛妈妈,踉踉跄跄地朝巷子口的那人走去。
“拙儿,你可算是回来了。
快快,那妖女这会子正在院子里头做法要害你父亲,你快去把那妖女拘了。”
*
当高楼的大门在袅袅的面前缓缓地关上后,袅袅就从鹊桥上走了下来。
当她的脚刚一沾地,方才那座由金鸟首尾衔接搭成的桥,就如燃尽的绳索一般金光四散,融进夜色里不见了。
风绕着高楼盘旋,把里头的莺声燕语都带了出来。袅袅转身,若有所思地望向高楼的方向。
说起这座楼,是她为了给崔老爷庆寿而修的。
实际上高楼,甚至包括她替崔老爷大张旗鼓办的这一场寿宴,全都是幌子。她来崔府的真正目的,就是要找到被掩于崔府地基底下的一座佛堂。
那佛堂里供了一根“玉骨”。这“玉骨”是崔府在三十年前突然发迹的缘由,更是能让她活下去的秘密。
其实在进府上的第一日,袅袅就发现了佛堂的位置。奈何这佛堂被一个阵法给护了起来,贸然拆阵一定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于是,她耐心地等待,这才有了今日崔老爷这场生日宴。她需要用一个正当的理由让崔府上下都如追梦幻,才好让她有这个时机去一探虚实。
袅袅想着,手一挥,那座高塔的基身凭空出现了一道门。她抬脚,就往门踏去。
“嗤。”
一丝轻微的震弦之声破风而来。
袅袅身形微闪,就见一支利箭擦着她的脸颊过,深深地扎在石砖缝里。
箭羽还在微微颤抖。
“这是哪位贵客?来就来了,还送了这样一份大礼,叫奴家怎的受得起呀?”
她也不惧,反手就将箭拔出夹在指间把玩,还斜着媚眼娇嗔道。
那模样风流又轻佻。
一个身影慢慢地从暗处踱出来。
恰时一朵也烟火在头顶上炸开,把这人的眉眼照得清清楚楚。
就见眼前人一身清白,身姿挺拔眉目如星,端的一号俊朗风流的人物。
只不过美中不足的是,他手中弓张得圆如满月。箭簇指向着自己,正跃跃欲试。
“崔拙。”
男子开口了,低沉的声音与夜风纠成一团。
袅袅的心跳陡然漏了一拍,她怎么的把这人给忘了?
崔拙,不正是崔家那已经许久没有归家的大少爷?
*
她从崔府的老人口里把有关崔拙的事打听得一清二楚。
这崔拙自小就与崔府亲情浅薄,在四五岁的光景就离家了。此后这么多年,回府的次数一个手都数得过来。
半年前他领兵端了前朝帝姬余孽的老巢,此事得了圣上的嘉奖。就那么大的事,连自己家也不通报一声。
要不是朝廷念及崔府养育有功,派了一个大太监过来报喜,崔府怕是到今日还被蒙在鼓里。
就这么个崔府当他死了的角色,今日怎的就回来了?
真是见鬼了。
“你是谁?”
崔拙开口了,弓弦发出令人牙酸的绞声。
袅袅见势不妙,突地一下把身形缩进阴影里,就要遁走。
羽箭如连珠箭接二连三地破空而来,把她的去路全堵住。
“过来。”
崔拙开口了。
袅袅不得已,只得从暗处移步。
道旁的木芙蓉开得极其热闹,花枝随风摇摆,像极了美人手。她随手折了一支自路边斜出来的花骨朵,往鬓上一插。
花骨朵在刹那间绽开了。
袅袅眉眼含笑,神态是伏低做小,软声道:
“这不巧了,奴与大公子,说起来,还是一家人呢……”
“我不记得崔府有你这号人物。”
眼前的男人不吃这一套。
“大公子这么久不回来,不知道奴也正常。不过,大公子你可不能再拿弓指着奴了,奴,可是就要成你的小妈了。”
鬓边的木芙蓉突然坠落。肥厚的花朵砸在地上,发出一声细微的啪嗒。
这花竟是被崔拙给射下来了。
这箭再偏一点,怕是要对着她的脑袋来了。
袅袅被崔拙的杀心激怒了,她开口就要训斥,背脊突然没来由地一阵发凉。
是高楼里头出事了。
也顾不得身后还有人在虎视眈眈,她衣袖一挥,眼前凭空出现了几只金雀凭,她身姿飒沓,踏着那几只雀儿凌空上高楼。
高楼。
在偌大的厅堂里,上一刻一群人还如狂如醉地纠缠在一起。不知是谁人一声尖叫,他们像是突然被惊醒,如潮水一样纷纷往后散去。
袅袅急急地挤过人墙,一眼就看到厅堂中间趴着一个老头。他浑身上下已经没挂几块布,一动不动。
崔老爷?他怎的没气了?
一时间袅袅也慌了神,想也没想就从怀里摸出一个丸子,捏开崔老爷紧闭的牙关就要送进去。
丸子才送到一半,一股凛冽的杀气自背后呼啸而来。
袅袅一下子就炸了,她狼狈地往旁边一滚,才堪堪躲过这一支取她后背的羽箭。
一回头,就看见了崔拙立于门口。
这个男人不知道用什么法子也跟上来了。
弓弦发出的低鸣颤音还未消去,三支羽箭又上了弦,支支瞄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