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黑暗中的温暖

我存在。

这个认知来得突然又自然,就像呼吸。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不知道“我“这个概念意味着什么,但我知道我存在。黑暗包裹着我,不是夜晚那种有尽头的黑,而是原始的、绝对的黑暗,仿佛我尚未睁开的眼睑之外,宇宙本身还未准备好显露出它的模样。

温暖。这是我学会的第一个词。不是用舌头和声带发出的音节,而是流淌在血液里的记忆。温暖从四面八方拥抱我,柔软得像妈妈腹部的绒毛,坚定得像她环绕我们的尾巴。我蜷缩在这永恒的温暖里,不需要思考,不需要移动,只需要存在。

某种律动从头顶传来。稳定的、有节奏的震动,像远处的地震,又像近在咫尺的生命之鼓。后来我才知道,那是妈妈的心跳。但在那一刻,它只是存在的一部分,就像我小小的爪子和尾巴一样理所当然。

湿润的触感突然划过我的后背。粗糙又柔软的触觉,带着令我安心的气息。我本能地弓起脊背迎向那触感,喉咙里挤出微弱的声响,那甚至称不上是一声“喵“,更像是气泡浮出水面时的轻响。

“小东西。“一个声音在震动,不是通过空气传播,而是通过包围着我的温暖液体和肉体。这声音直接在我的骨骼里共鸣,比任何外界声响都要真实百倍。我后来明白,这是妈妈在说话,但当时,这只是另一种无需解释的存在。

更多湿润的触感加入进来。我感觉到身体被翻转,腹部暴露在微凉的空气中。不适感让我扭动起来,四只尚未发育完全的爪子在空中徒劳地抓挠。然后温暖再次降临,这次是在我的肚皮上,那粗糙的触感细致地梳理着我稀疏的胎毛。

“吃奶的时间到了。“那个骨骼里的声音说。

饥饿。这是我学到的第二个词。它像闪电般劈开我混沌的意识,突然得让我颤抖。一种从未体验过的空虚从腹部升起,迅速蔓延到全身。我张嘴想要呼喊,却只吐出几个无声的气泡。

妈妈移动了。我感觉到巨大的身躯在调整位置,周围的温度微妙地变化着。突然,我的脸碰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那上面有细小的突起,散发着令我疯狂的香气。我的鼻子自动追寻着那气味,嘴巴张开,舌头本能地向前探去。

找到了。温暖而饱满的突起完美地契合我的口腔。我下意识地吮吸,甘甜的液体立刻涌入喉咙。这滋味比温暖更原始,比黑暗更根本,像是宇宙为我预留的生命之蜜。我的后爪不自觉地开始蹬踏,按压妈妈柔软的腹部,帮助更多的乳汁流出。

在这黑暗的伊甸园里,时间失去了意义。我时而吮吸,时而休息,妈妈的舌头时而梳理我的毛发。我隐约感觉到周围还有其他存在,偶尔会碰到柔软的小身体,我们像一窝刚出生的蛇那样无意识地纠缠在一起。

有一次,我在吮吸时突然被推开。困惑和不满让我发出抗议的声响,但很快我接触到另一个乳*,这个的流速似乎更快。我贪婪地吞咽,直到肚子鼓胀得像要裂开。妈妈的舌头又开始梳理我,这次特别照顾我的臀部,刺激我排出了出生以来的第一次粪便。她立刻清理干净,那温热的触感让我既羞耻又安心。

睡眠像潮水一样涌来。在意识的边缘,我感觉到妈妈用前爪轻轻把我们拢在一起,她的尾巴像城墙一样环绕着我们。我陷入无梦的沉睡,身体随着她的呼吸一起一伏。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剧烈的震动惊醒了我。整个温暖的世界都在摇晃,妈妈的身体突然离开了我们。寒冷立刻袭来,我无助地伸展四肢,试图找回那个安全的港湾。

“看看这些小东西。“一个新的声音传来。这个声音不像妈妈那样通过骨骼传导,而是像波浪一样在空气中振动,模糊而遥远。与之相伴的是一阵刺眼的光芒,即使闭着眼睛也能感受到那光亮穿透眼睑。

巨大的阴影笼罩了我们。我感觉到一只不像妈妈那样温暖的手轻轻触碰我的后背。那触感干燥而陌生,带着某种令我不安的气味。我拼命往兄弟姐妹中间钻去,直到重新接触到妈妈的体温。

“别吓到他们。“妈妈的声音在震动,我感觉到她的鼻子轻轻推了我一下,像是在安抚。

光亮消失了,温暖重新降临。妈妈躺下来,我们立刻爬向她温暖的腹部。这次我找到的乳*流出的是较为稀薄的乳汁,但足以抚慰我受惊的心灵。吮吸的节奏让我再次平静下来,但这次入睡前,我注意到世界似乎变得不一样了。那个陌生的声音和触感,像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池塘,在我的意识里激起微弱的涟漪。

再次醒来时,饥饿感更加尖锐了。我急切地寻找乳*,却发现兄弟姐妹们已经占据了最佳位置。我笨拙地爬过他们的身体,终于找到一个流量较小的乳*。吮吸变得费力,但满足感也因此更加强烈。

妈妈的清洁工作变得更加频繁。她不仅梳理我们的毛发,还开始教我们清洁自己。当她的舌头示范性地舔过我的前爪时,我本能地模仿那个动作,却只成功地把爪子塞进了鼻孔。妈妈发出一种奇怪的震动声,后来我知道那叫做“呼噜“,表示满足和愉悦。

黑暗不再是永恒的了。有时会有微弱的光线渗入我们的巢穴,我能隐约看到身边一团团模糊的轮廓。最大的那个总是占据最多的空间,最小的则常常被挤到边缘。我处于中间位置,既不是最强势的,也不是最弱势的。

一天——如果黑暗中的时间流逝可以称之为“天“的话——妈妈离开的时间比往常长得多。我们挤在一起取暖,但没有了她的体温,巢穴变得寒冷而空旷。最大的兄弟开始不安地爬来爬去,有一次甚至爬出了我们认为是世界边界的毛毯边缘。他回来时带着陌生的气味,兴奋地蹭着我们。

妈妈终于回来了,带着疲惫和外面的气息。我们急切地扑向她,但她没有立刻躺下喂奶,而是仔细地嗅闻我们每一个,特别是那个溜出去的兄弟。她的态度有些奇怪,既焦虑又欣慰。

“你们长得太快了。“她说,声音里有一种我不理解的情绪。她躺下来让我们吃奶,但这次的乳汁似乎更少了,我们不得不更用力地吮吸。

吃饱后,妈妈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清理我们。相反,她静静地注视着我们,绿色的眼睛在微弱的光线下闪烁。

“听我说,小家伙们,“她的声音异常严肃,“很快你们就会看见光明,会走出这个窝,会遇见两脚兽和其他生物。世界比你们想象的要大得多,也危险得多。“

我不太明白她在说什么,但那严肃的语气让我安静下来,竖起耳朵——虽然我的耳廓还软塌塌的,几乎立不起来。

“记住三件事,“妈妈继续说,用鼻子轻轻触碰我们每一个,“第一,永远保持爪子锋利但收起来;第二,危险来临时,先躲起来观察;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不是妈妈的存在。“

最大的兄弟不耐烦地打了个哈欠,转身去咬小妹的尾巴。妈妈用爪子轻轻按住他,迫使他安静下来。

“我知道你们现在听不懂,“妈妈叹了口气,“但这些话会留在你们心里,等到需要的时候就会明白。“

她重新开始梳理我们的毛发,这次的力道比平时重,像是在进行某种仪式。我乖乖地站着,感受她的舌头把我的胎毛梳理得顺滑。一种莫名的预感在我心里升起,仿佛这黑暗中的温暖时光正在倒计时。

那天晚上——如果黑暗中有晚上的话——我做了第一个梦。梦里有无尽的光明,有高耸入云的巨大生物,有会移动的小光点。我追逐着那些光点,四肢在睡梦中不自觉地抽动,直到妈妈的尾巴轻轻盖住我,把我拉回黑暗的安宁之中。

醒来时,饥饿再次袭来。我摸索着寻找妈妈,却发现她不在往常的位置。恐慌立刻攫住了我,我发出凄厉的叫声,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响亮。其他兄弟姐妹也被惊醒,很快我们全都开始哀鸣。

光明突然降临。不是之前那种微弱的光线,而是刺眼的、全方位的光明。我紧闭着眼睛,但那光芒还是穿透了眼睑,把黑暗染成了血红色。

“在这里呢,小可怜们。“妈妈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伴随着她跳入窝里的震动。我们立刻向她爬去,但这次,在刺眼的光线中,我隐约看到了一个巨大的银色轮廓。

吃奶的过程和往常一样,但有什么根本性的东西改变了。即使闭着眼睛,我也能感受到光明的存在,它像另一个世界在向我招手。

吃饱后,我没有立刻睡去。一种奇怪的冲动让我向着光源爬去。地面在我爪下感觉不同了,不再是柔软的毛毯,而是某种编织材料,勾着我的小爪子。

“琥珀,回来。“妈妈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她叫我的名字,原来这个在吃奶时总是最安静的小毛团叫做“琥珀“。

我没有回头,继续向前爬。光明越来越强,即使闭着眼睛也能感受到它的热度。突然,我的前爪碰到了什么坚硬的障碍物。我试探性地用爪子拍了拍,发出清脆的声响。

“那是窝的边缘,“妈妈的声音近了,“外面的世界从那里开始。“

我犹豫了,既害怕又好奇。就在这时,一双温暖的大手轻轻把我抱了起来。这触感不像妈妈,但也不像之前那个陌生的触摸。这双手更温柔,更有耐心,让我悬在空中却不觉得害怕。

“这只看起来最机灵。“一个低沉的声音说,带着水波般的震动。这是我第一次清楚地听到两脚兽的声音,比妈妈的更深沉,像是从大地深处传来的雷鸣。

妈妈立刻发出警告的嘶声,那双手立刻小心地把我放回窝里。我跌跌撞撞地爬回妈妈身边,心跳快得像要蹦出胸膛。

“还太早,“妈妈舔着我的头顶说,“你们还需要更多时间。“

我被安排在最好的乳*位置,乳汁的甘甜很快让我忘记了刚才的惊吓。但在入睡前的朦胧中,我意识到黑暗已经不再是全部了。光明就在那里,在窝的边缘等待,而妈妈教给我们的那些话,突然有了新的意义。

世界正在展开,像花朵绽放,而我,琥珀,正处在绽放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