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十年之问与废墟之约

手机屏幕的冷光,在昏暗的出集体宿舍里,映照着李小沐那张瞬间惨白如纸、瞳孔急剧放大的脸。时间仿佛凝固了,血液在耳边奔腾的轰鸣盖过了窗外城市的夜噪。那两个简单的汉字——“林雅”——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视网膜上,烙进他的灵魂深处。

>**“你过得还好吗?”**

这行平静得如同深秋潭水的文字,却在他心底掀起了滔天巨浪!每一个字都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荡起层层叠叠、深不见底的涟漪——震惊、难以置信、狂喜、恐惧、卑微的希冀、刻骨的伤痛……无数种情绪瞬间将他淹没,几乎令他窒息!

他颤抖着,指尖悬在冰冷的屏幕上,迟迟不敢落下回复。仿佛那小小的对话框,是通往地狱或天堂的窄门。过了许久,久到手机屏幕因超时自动变暗,他才猛地惊醒,用颤抖的手指,小心翼翼地、一个键一个键地敲下回复:

>**“…是你吗?”**

发送。

然后,是更漫长的、令人窒息的等待。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他死死盯着屏幕,生怕错过任何一丝微光。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缓慢地撞击着,每一次跳动都带来巨大的回响。

终于。

屏幕亮了。

>**“是我。”**

简单的两个字,却如同千斤重锤,砸得他头晕目眩。巨大的酸楚瞬间冲上鼻尖,视线变得模糊。真的是她!隔着十年的时光尘埃,隔着命运的千山万水,她主动找到了他!

后续的交流,简短、克制,充满了小心翼翼的试探和难以言说的复杂。

他问:**“你怎么找到我的?”**(全民K歌的账号,可能是通过当年共同的同学或模糊的关联信息?)

她答:**“偶然看到的。”**(轻描淡写,避开了可能的刻意搜寻。)

他问:**“…你…好吗?”**(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为这最苍白也最沉重的三个字。)

她沉默了片刻,回复:**“还好。你呢?”**(平静的“还好”,如同当年集市上的微笑,掩藏了多少真实?)

他苦笑,看着出租屋斑驳的天花板,回复:**“老样子。工地。”**(三个字,道尽十几年的挣扎与不变。)

又是一阵沉默。

然后,她的信息再次跳出,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跨越时空的犹豫:

>**“…见一面吗?”**

见一面?

这三个字,像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李小沐心头的混沌!

巨大的渴望如同岩浆般喷涌!他想见她!疯狂地想!想看看十年后的她是什么模样,想亲口说一句迟到了半生的“对不起”,想确认她眼中是否还有当年的落寞…哪怕只是远远看一眼!

但紧随其后的,是更深的恐惧和自卑。集市上那次狼狈的逃离、她身边体面的伴侣、自己这身洗不掉的尘土气息…十年过去,他依旧是那个泥腿子。见了面说什么?做什么?会不会又是对她的打扰?会不会将彼此再次拖入痛苦的泥沼?

内心的挣扎如同两股巨浪在撕扯。最终,那点微弱却灼人的“余烬”,压倒了所有的恐惧和犹疑。

>**“好。在哪?”**

信息发送出去,他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瘫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等待着命运的宣判。

她的回复很快:

>**“BJ。圆明园。”**

圆明园。

这个地名,像一块沉重的石头,投入李小沐的心湖。

他依稀记得,很久很久以前,在那个阳光和尘埃交织的夏天,他们曾一起在破旧的教室角落里,翻看一本历史图册。当翻到圆明园大水法遗址的照片时,她曾轻声感叹过那断壁残垣的悲壮与荒凉之美,说那像是“被时间凝固的巨大伤口”。

如今,她选择了这个地方。

是巧合?还是刻意的隐喻?

李小沐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仿佛命运的指针,早已冰冷地指向了这片象征毁灭与永恒的废墟。

>**“好。什么时候?”**

>**“下周六,下午两点。大水法遗址前。”**

>**“…好。”**

***

一周的时间,在焦灼、恍惚和巨大的不真实感中缓慢流逝。李小沐向工头请了假(理由含糊,工头骂骂咧咧但还是准了)。

他翻箱倒柜,找出了自己最“体面”的一套衣服——一件半新不旧的藏蓝色夹克(袖口有些磨损),一条洗得发白的黑色工装裤。他仔仔细细地洗了澡,刮了胡子,甚至破天荒地花了十几块钱去街边小店剪了个头发。看着镜子里那个被生活刻下深深印记、眼神疲惫却带着一丝奇异光亮的青年男人,他感到一阵陌生和心酸。

公交车窗外是深秋萧瑟的景象:收割后裸露的褐色土地、叶子掉光只剩下嶙峋枝干的树木、灰蒙蒙的天空。李小沐无心看风景,大部分时间闭着眼假寐,但内心的波澜从未平息。丫头的脸,少女时的、病床上的、集市偶遇时的、以及他想象中的十年后的模样,如同走马灯般在他脑海里旋转。那只僵在半空的手、那句冰冷的“平等”、那句平静的“你过得还好吗?”…所有的画面和声音交织在一起,让他心乱如麻。

走出站口,汹涌的人潮、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川流不息的车辆、还有那无处不在的、带着帝都特有的凛冽与疏离感的寒风,瞬间将李小沐吞没。他感到一阵眩晕和渺小。按照手机导航,挤地铁、转公交,终于来到了圆明园遗址公园的西门。

***

深秋的BJ,天空是压抑的铅灰色。厚重的云层低垂,仿佛随时会压垮这片承载了太多历史伤痛的园子。凛冽的寒风如同冰冷的刀子,卷起地上枯黄的落叶,打着旋儿,拍打在光秃秃的树枝上、冰冷的石雕上,发出沙沙的、如同呜咽般的声响。

李小沐站在售票处外的空地上,没有立刻进去。他裹紧了那件单薄的藏蓝色夹克,寒风依旧无孔不入地钻进来,带走他身体残存的热量。脸颊被刮得生疼,鼻尖冻得通红。他望着公园入口处那略显萧索的景象,三三两两的游客裹着厚厚的羽绒服,行色匆匆。园内,远处著名的“大水法”遗址,那几根巨大的、雕刻着西洋花纹的汉白玉石柱,在灰暗天幕的映衬下,如同史前巨兽的骸骨,沉默而悲怆地矗立着。残破的拱券、倾倒的石雕、散落的巨大石块…满目疮痍,无声地诉说着曾经的辉煌与毁灭后的永恒荒凉。

眼前的景象,与他此刻的心境,以及他和林丫头那被命运的车轮彻底碾碎、被时光的尘埃深深掩埋的爱情,形成了惊心动魄的共鸣。这里,就是他们约定的终点。一片被历史劫掠过的、只剩下残骸与伤痛的**废墟**。

时间,指向下午一点四十五分。

距离约定的两点,还有十五分钟。

李小沐没有走向售票窗口。他需要一点时间,在这片象征着一切的荒凉入口,整理自己如同这园中落叶般纷乱的心绪。他走到一旁避风的角落,背靠着冰冷的围墙。从口袋里摸出那盒廉价的香烟,抽出一根。打火机“咔哒”了几声,才在寒风中艰难地跳起一簇微弱的火苗。他点燃烟,深深吸了一口。辛辣的烟雾涌入肺部,带来一丝短暂的麻痹和暖意,却压不住心底那翻江倒海的紧张与惶恐。

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缓慢地撞击着,每一次跳动都带着巨大的回响,仿佛要挣脱肋骨的束缚。他不断地、无意识地看向公园入口的方向,又强迫自己移开视线,望向那片在灰暗天幕下显得格外苍凉悲壮的“大水法”遗址。

十年了。

整整十年。

这十年,他像行尸走肉般挣扎在生活的泥沼里,额头的旧疤早已淡去,心头的伤却从未愈合。而她呢?那个曾经如栀子花般纯净、后来被推入深渊、又在集市上以体面沉静姿态出现的林丫头,这十年是如何走过的?她眼角的细纹里刻着怎样的故事?她选择这片废墟相见,究竟想对他说什么?或者…只是想为这段早已化为灰烬的过往,画上一个在废墟前凭吊的句点?

寒风更紧了,卷起更大的尘沙,迷了他的眼。他下意识地眯起眼,抬手遮挡。

就在视线模糊的瞬间,他似乎看到——

在公园入口处攒动的人影中,一个穿着米白色长款羽绒服(比集市上的羊绒大衣更厚实)、围着浅灰色羊绒围巾的、纤细而熟悉的身影,正缓缓地、一步一步地,穿过稀疏的游客,朝着这片象征着毁灭与永恒的荒凉之地,朝着“大水法”的方向,坚定地走来…

风,吹起了她围巾的一角。

距离尚远,看不清她的表情。

但那个身影,那个步态,他绝不会认错。

李小沐猛地站直了身体,夹在指尖的烟头掉落在地,在寒风中明灭了一下,迅速熄灭。

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冰冷的空气瞬间涌入肺部,带来一阵剧烈的咳嗽。

巨大的紧张、期待、恐惧、卑微的希冀…所有复杂的情绪如同沸腾的岩浆,在他胸腔里翻滚、冲撞!

一个低沉到近乎无声的念头,在他心底盘旋,带着无尽的沧桑与叩问:

**“十年了,丫头…”**

**“站在废墟前的你,会是什么模样?”**

**“我们之间…”**

**“…又还剩下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