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门之回响

冰冷的铅制收容箱敞开着口,内壁光滑的阻尼纹路在惨白灯光下流转着微弱的蓝光,如同一个沉默的、等待吞噬的金属胃袋。空气里,那股被强行压制下去、却依旧顽固萦绕的陈腐纸张霉味与冰冷骨灰气息,仿佛无数双无形的手,扼住了小卖铺的每一寸空间。

李国锋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钉在我脸上,钉在我颈侧那片光芒黯淡、却依旧隐隐刺痛、散发着不祥幽蓝的结晶疤痕上。他那双彻底银灰化的瞳孔里,先前那被撬开的细微裂缝并未合拢,反而翻涌着更加复杂的东西——冰冷的评估被一种近乎“数据过载”的锐利探究取代,其深处,是强行压抑却无法根除的忌惮。他最后那句“钥匙……该放进盒子了”,并非询问,而是冰冷的结论。

“放进盒子?”年轻操作员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更多是难以置信,“组长!那东西……它刚刚失控!活性爆表!精神屏蔽场瓦解后泄露的污染读数……虽然现在被压制了,但源头还在柜子里!直接收容风险……”

“风险可控。”李国锋的声音打断了他,冰冷沙哑,带着不容置疑的终结感。他的视线终于从我颈侧移开,重新锁定那扇恢复了死寂的铁皮柜门。“‘界外’残留是唯一有效压制媒介。‘盒子’是它的囚笼,也是……缓冲器。”他顿了顿,银灰色的瞳孔微微转向敞开的铅箱,“执行。”

操作员喉结滚动了一下,看着地上那滩凝固的灰白色流沙痕迹,又看看平静得诡异的柜子,最终还是咬着牙,启动了收容箱的预备程序。箱体内部发出低沉的嗡鸣,内壁的阻尼纹路蓝光大盛,形成一个无形的力场囚笼。

压力再次回到我肩上。颈侧的结晶疤痕传来阵阵清晰的、如同冰层持续碎裂的幻痛,每一次悸动都伴随着识海深处“界外”残留的冰冷回响。刚才强行爆发的压制,如同在残破的堤坝上又凿开了一道裂口。李国锋看得无比精准——这结晶既是枷锁,也是容器。将柜子里那团与它存在诡异共鸣的灰烬聚合体收容进去,是当下唯一看似可行的方案。但这无异于将一颗极度不稳定的炸弹,塞进一个本就布满裂痕的保险柜。

“我亲自来。”嘶哑的声音响起,比我自己预想的更平静。

李国锋帽檐下的阴影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银灰色的瞳孔再次聚焦在我身上,没有赞同,也没有反对,只有更深沉的审视。操作员猛地抬头,眼神里充满了惊惧和不解。

没有解释。我走向铁皮柜,每一步都牵扯着身体内部的空虚和识海的钝痛。柜门把手冰冷依旧,那股死亡霉味浓郁得几乎令人窒息。指尖触碰到冰冷的金属,没有犹豫,猛地用力向外一拉!

“吱——嘎——”

干涩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响起。柜门洞开。

没有预想中灰沙喷涌的景象。

柜内空间不大,内衬着厚厚的铅板。此刻,铅板表面覆盖着一层均匀的、如同细腻面粉般的灰白色物质。它们静静地附着在那里,不再流动,不再发出任何声响,仿佛只是一层普通的灰尘。但在惨白灯光的映照下,那些灰烬的颗粒似乎带着一种非自然的、冰冷的死寂光泽。而在灰烬层的最中央,一个模糊的、拳头大小的轮廓微微凸起,形状难以名状,像是某种被强行揉捏压缩的残骸核心。

就是它。那团“次级灰烬聚合体”。那枚被“苏远山”的订衣单和福安殡仪馆的污染信号彻底激活的“钥匙”。

我的目光落在那个凸起的核心上。一瞬间,颈侧的幽蓝结晶疤痕如同被无形的磁石吸引,传来一阵尖锐到撕裂神经的剧痛!识海深处,“界外”残留的冰冷意志发出无声的尖啸,带着一种贪婪与排斥交织的狂暴情绪!仿佛那灰烬核心既是剧毒的诱饵,又是失落的拼图!

强忍着剧痛和灵魂层面的撕裂感,我缓缓伸出手。指尖微微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身体在两种截然不同却又同源的高维污秽力量拉扯下濒临崩溃的本能反应。

指尖触碰到了那层冰冷的灰烬。

没有噬咬感,没有异动。灰烬如同死物。但当我的手指拂开表层的浮尘,触碰到那个冰冷的、带着奇异韧性的凸起核心时——

“嗡!”

一股冰冷粘稠、混合着无尽痛苦、怨毒与某种古老契约气息的微弱波动,顺着指尖猛地刺入!与颈侧结晶传来的悸动瞬间碰撞、纠缠!

眼前猛地闪过无数破碎、扭曲的影像:暗红如血的丝绸寿衣在无风自动……焦黑扭曲的金属柜门……一张由灰烬构成、无声尖啸的巨大人脸……最后定格在一扇缓缓开启的、门后是无尽扭曲黑暗与冰冷星光的……巨大“门扉”!

“呃!”一声闷哼压抑在喉咙里,身体剧烈一晃,几乎站立不稳。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

“陈默!”操作员下意识地惊呼。

“安静。”李国锋冰冷的声音如同铁律。他向前踏出半步,那无形的压力场再次降临,如同冰冷的枷锁,强行压制着我体内翻腾的混乱和柜内灰烬可能的异动。他银灰色的瞳孔死死锁定我的指尖与灰烬核心接触的位置,仪器屏幕上的数据流再次开始异常跳动。

没有时间犹豫!我猛地一咬牙,五指合拢,将那冰冷、带着奇异韧性的灰烬核心紧紧攥在手心!

“嘶——!”

如同握住了一块万年玄冰!刺骨的寒意瞬间顺着手臂蔓延!更可怕的是,那灰烬核心仿佛有生命般,在我掌心微微搏动了一下!一股强烈的、想要融入血肉的吸扯感传来!

与此同时,颈侧的幽蓝结晶疤痕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目光芒!剧痛如同海啸般席卷全身!识海中,“界外”残留的冰冷意志发出狂怒的咆哮,试图将入侵的灰烬污秽彻底碾碎!

两股力量在我体内狭小的战场展开了惨烈的厮杀!身体成了它们角力的媒介,每一寸神经都在哀鸣!

“放进……盒子!”我几乎是嘶吼出来,声音破碎不堪,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那团冰冷搏动、散发着死亡契约气息的灰烬核心,狠狠按向颈侧那片爆发出刺目幽蓝光芒的结晶疤痕!

“滋啦——!!!”

一声令人牙酸的、如同烧红烙铁浸入冰水的声音响起!

掌心与颈侧接触的位置,爆发出刺眼的白光与幽蓝光芒交织的混乱光团!一股强大的、混乱的能量冲击波猛地扩散开来!

“砰!”操作员被冲击波掀得踉跄后退,撞在货架上,灰尘簌簌落下。李国锋身形稳如磐石,但风衣下摆被无形的力量吹得猎猎作响,帽檐下的阴影里,那双银灰色的金属瞳孔剧烈收缩,如同精密的传感器捕捉到了超出量程的恐怖数据!

掌心传来剧烈的灼烧感和被撕裂的剧痛!但更清晰的是,那团冰冷搏动的灰烬核心,正如同找到了归宿的毒蛇,疯狂地钻向幽蓝结晶的深处!结晶疤痕的边缘,肉眼可见地蔓延开一丝丝细微的、如同血管般的灰白色纹路!

“呃啊啊——!”难以抑制的痛苦嘶吼终于冲破喉咙!身体不受控制地痉挛、跪倒在地!眼前被混乱的光影和剧痛彻底淹没!

混乱的能量风暴持续了数秒,才渐渐平息。

小卖铺内一片狼藉。灰尘弥漫。

我跪在地上,左手死死捂住颈侧,大口喘息,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和内脏撕裂般的痛楚。右手掌心一片焦黑,皮肤如同被强酸腐蚀,传来钻心的疼痛。但更可怕的是颈侧的感觉——那片幽蓝的结晶疤痕,此刻光芒已经黯淡,却如同活物般微微搏动着。疤痕的边缘,那些灰白色的、如同血管侵蚀般的纹路清晰可见,散发着与柜内灰烬如出一辙的冰冷死寂气息。

那团“钥匙”,被强行塞进了“盒子”。但“盒子”本身,已被侵蚀。

李国锋缓缓走到我面前,居高临下。阴影笼罩下来。他没有说话,只是极其缓慢地、如同精密的机械臂般,抬起了右手。那只戴着哑光黑色战术手套的手,指尖凝聚起一点微弱的、近乎无形的能量探针,精准地指向我颈侧那片被侵蚀的结晶疤痕。

冰冷的探针悬停在皮肤上方几毫米处。银灰色的瞳孔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记录着每一丝能量变化,每一道侵蚀纹路的走向。他的眼神里,那复杂的探究与忌惮,被一种近乎冷酷的“数据采集”状态取代。

“灰烬载体信号……已转移。活性……稳定(低幅波动)。能量特征……与‘界外’残留高度融合。精神污染读数……归零(被高阶场域屏蔽)。”操作员挣扎着爬起来,看着仪器屏幕,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汇报。

“缓冲区协议,更新。”李国锋冰冷的声音终于响起,打破了死寂。他收回了悬停的指尖探针。“目标:陈默。状态:高活性‘灰烬-界外’复合污染源共生体(稳定态)。监管等级:提升至‘琥珀’(潜在高危)。”

琥珀。比之前的缓冲区更严苛的监管等级。意味着更严密的监控,更少的自由,以及随时可能被“处理”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我缓缓抬起头,汗水混合着灰尘从额角滑落,视线有些模糊。透过李国锋帽檐下的阴影,对上那双冰冷的银灰色金属眼眸。

“苏远山……”我嘶哑地开口,声音如同砂纸摩擦,“……和‘门’,是什么关系?福寿铺子的骨灰坛……是谁拿走的?”

李国锋沉默了几秒。巷子外,隐约传来第七组支援车辆靠近的引擎声。他银灰色的瞳孔深处,似乎有极其细微的数据流闪过。

“苏远山,”他冰冷沙哑的声音如同在念诵一份冰冷的档案,“是‘门’的观测者,亦是……失败的‘钥匙’铸造者。他的‘失踪’,是‘门’的意志对其僭越的……回收。”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我颈侧那片被侵蚀的结晶。

“‘福寿’的容器……是被另一把‘钥匙’……取走的。为了……配齐‘寿衣’。”

另一把钥匙?配齐寿衣?

一股寒意比颈侧灰烬的冰冷更甚。

“谁?”我追问,肺部灼痛。

李国锋没有直接回答。他缓缓转过身,走向门口。巷子里,哑光黑的越野车旁,已停靠了另外两辆涂着相同伪装色的车辆,几个穿着同样深灰色制服的身影正在无声地快速部署着什么。

“你的‘盒子’里,现在装着答案的一部分。”李国锋背对着我,冰冷的声音随风飘来,“活下去。等‘门’再次开启时……你会看到剩下的。”

他的身影融入车灯的光晕和深沉的夜色里,没有再回头。年轻操作员复杂地看了我一眼,迅速收拾仪器跟了出去。

引擎轰鸣,车辆迅速驶离,如同从未出现。

小卖铺重新陷入死寂。只剩下灰尘在灯管下无声飞舞,以及颈侧那片冰冷搏动、带着灰白侵蚀纹路的结晶疤痕,在无声地提醒着刚刚发生的一切。

我挣扎着扶着收银台站起来,身体每一处都在叫嚣着疼痛和虚弱。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地面,最终停留在收银台一角。

那里,静静躺着一个东西。

不是纸人。

是那个被玲玲紧紧抱在怀里、一只耳朵耷拉着、沾着暗红污渍的……脏兮兮的兔子玩偶。

它是什么时候掉在这里的?

我缓缓走过去,弯腰捡起。玩偶的布料冰冷,带着孩童的汗味和一丝……极其淡薄的、熟悉的陈旧纸张霉味。

就在指尖触碰到玩偶耳朵上那点暗红污渍的瞬间——

“嘀嗒。”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水滴落地的声音,在死寂的店里响起。

声音来自……收银台下方。

我猛地低头。

只见布满灰尘的水磨石地面上,就在之前残留暗红冰晶印记被尘埃覆盖的位置,一滴极其粘稠、如同刚刚渗出的……暗红色液体,正缓缓从地砖的缝隙中……渗了出来。

紧接着,是第二滴。

“嘀嗒。”

水磨石地面下,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流血。

与此同时,被我攥在手中的兔子玩偶,那只耷拉着的耳朵,极其轻微地……向上翘了一下。

玩偶脸上用粗糙线缝出的笑容,在惨白灯光下,似乎……变得更加诡异了。

柜子内,那死寂的铁皮深处,仿佛也传来一声极其微弱、如同回应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