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霁时分,山峦如浸在青灰色的水墨里。潮湿的空气裹挟着腐叶与苔藓的腥甜,在岩缝与松针间凝成细密的水珠,顺着岩壁蜿蜒而下,滴落在进村的石板路上。雾气从溪涧深处蒸腾而起,薄纱般笼罩住村口歪脖子老槐树。
祠堂前的空地上,竹篾编的灯笼摞成小山,几个汉子正踮着脚往梁上悬挂浸透桐油的粗麻绳,麻绳末端垂着未上色的纸灯,在雾霭中晃出虚影。角落里,老妪枯瘦的手指翻飞如蝶,将金丝银线绣进猩红的绸缎,绣片上狰狞的兽瞳在烛光里忽明忽暗——那是巡游时开路神将的披风。远处传来木槌敲打竹板的声响,匠人正在赶制巡游用的彩车,木屑混着潮湿的尘土飞扬,沾在他们汗湿的脊梁上。
忽然,铜锣声穿透雾障。几个孩童举着芦苇扎的火把从巷子里窜出,火苗在湿气中明明灭灭,惊起檐角栖息的夜鹭。雾气深处,不知谁家新宰的牲醴香气混着艾草熏烟飘来,与潮湿的空气纠缠成令人窒息的厚重,仿佛连风都凝固成等待巡游开场的肃穆。
这里是革马村,人界一个丝毫不起眼的小村子,但是这里的人信仰出奇的强,总是认为神能够在百忙之中看向自己一眼,然后得道成神,所以对于每年祭拜神明的“巡游”,他们格外重视。
“陈!明!夷!”尖锐的声音打破了严肃的氛围,声音来自村子最中间,那是村长女儿,林雨竹。
陈明夷是上一任村长的孙子,也是现任开路神将,此时的他正沉浸在睡梦中。
“这里,是哪?”陈明夷满脸疑惑,他从小就有睡觉必做梦的病症,但向来都只有几个场景轮换。
陈明夷四处观望。
穹顶垂落的星芒自千万片菱形冰晶折射而下,将整片空间切割成流动的银河。纯白琉璃砖面倒映着悬浮的烛台,那些由液态月光浇筑的烛泪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成霜花,顺着镂空金纹烛柱蜿蜒攀附,在穹顶勾勒出复杂而神圣的纹路。十二根通天玉柱顶端悬浮着巨大的水晶球,其中流转的光晕时而化作星图,时而凝成具象的神祇虚影,每一次变幻都伴随着若有若无的颂唱,像是远古的神谕在空间里震颤。
鎏金廊柱上镶嵌的血色石头散发着幽红微光,与冷白主调碰撞出诡谲的和谐。地面中央铺就的九色琉璃砖,每一块都镌刻着不同的上古铭文,当陈明夷踏足其上时,砖面突然泛起涟漪,无数细小的符文如游鱼般窜动,在他脚下编织成禁锢的法阵。空气里浮动着冰与蜜交融的奇异香氛,却在呼吸间化作无形枷锁,压得胸腔发闷。
悬浮于殿堂中央的白玉祭台流转着朦胧的光晕,祭坛四周漂浮着数十把造型各异的神兵,剑锋吞吐的寒芒在空气中划出细碎的电弧。那些由纯粹法则凝成的光刃,时而化作锁链缠绕,时而重组为荆棘牢笼,每一次变化都伴随着空间扭曲的嗡鸣。
当陈明夷试图挪动脚步时,祭台突然迸发出刺目的白光,整个殿堂的温度骤降至冰点,他睫毛上瞬间结满霜花,而那股自灵魂深处泛起的压迫感,正如同千万座山岳同时倾轧而下,令他的意识逐渐陷入混沌的边缘。
模糊的视线下,陈明夷只能看见一团人形的光站在远处,一个他正好看不清的地方。
“你就是祖留下的突破口?祂真是疯了。”那团光突然发出声音。
“祖?谁啊?这里是哪?你又是谁?”
那团光并没有理会陈明夷的四连问,自顾自的移动到祭台,对陈明夷发出神谕:“陈明夷,我以…”。
陈明夷昏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听见了陈雨竹的呼唤,醒了过来。
“我真服了大哥,你马上就要上场了知不知道?快起床!!”陈雨竹极其的不耐烦。
“哎呦知道了,你先去吧,我马上到。”
打发走陈雨竹,陈明夷开始回味梦境,尽管他没听到那光所说的话。
“这么高大上的地方,怕是皇宫也比不上吧?难道…我的机缘终于来了?!”
陈明夷马上静下心来感受,但身体似乎没有什么变化。
“不是吧?真就只是个梦啊!”
不死心的他又脱下衣服检查身体,终于在左手腕上发现一个图案。
“咚咚咚”
钟响了三声,这是通知大家集合的钟声,来不及再研究,陈明夷简单收拾了下就往祠堂赶去。
巡游开始了。
陈明夷穿戴好开路将军的铠甲和披风,从剑鞘拔出燃烧的火剑,从祠堂开始舞动着,随后,以“革马剑法”向前移动着,伴随着他的移动,一旁的祭祀念念有词:
“玄霜凝阙,玉烛摇光叩九阊。
凛冽开疆,冰绡拂雾肃八荒。
寒渊铸魄,曾冻沧溟归静穆。
霜刃裁云,常教混沌现清辉。
凇华缀野,封疆自有阴阳律…”
陈明夷发觉手腕传来烧伤的感觉,本以为是剑上的火焰烧到了手上,可定睛一看却是那印记在发光。但仪式已经开始便不能中断,他只好咬牙坚持。
“冰魄悬天,照夜犹垂悲悯光。
愿借冰风,荡尽疠气三冬净。
祈承雪泽,润得嘉禾九壤丰。
神眸垂顾,寒川不涸民心固。
圣息凝祥,霜刃长闲岁稔安。
祭礼既成,残烛犹凝霜夜露。
神驾暂返,余威长护玉门关。”
巡游的路线是一圈,村民们又回到了祠堂,由祭司点上香火。到这,巡礼才算结束。
手上的疼痛感渐渐消失,陈明夷马上回到家里查看,可怎么也看不出个所以然。
一番思想斗争之后,他决定去找瞎子叔。
周不决,一个老瞎子,村里唯一一个外姓人,平时依靠着算命谋生。据说,他这眼睛是因为看见了神的模样,被灼伤了。每当有人问起,他都一笑了之。
周不决住在村头,陈明夷很快就到了。
“来啦。”因为瞎了,周不决的感知力异于常人,“让我猜猜,你是为了手腕的印记来的吧?”
陈明夷一惊,“瞎子叔你怎么会知道?”
“这你不必知道,我会告诉你我所知道的,至于信不信,怎么做,全都由你。”
陈明夷立马端坐。
“您说。”
“你手上的印记,叫做神谕。这是人类唯一能够不受伤害就能直接和神沟通的媒介。”
“神谕?直接和神沟通?可是我根本发动不了啊?”
“傻孩子,神可不是每时每刻都盯着你,等神主动说话就好了。”
“那就是说,这是个单向的?”
“那要看你的能力”
“那我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神谕是很神圣的,难免遭人惦记,离开这个村子吧。”
“离开?可是我…”
“明夷,你现在不会明白的,但是,不要相信所谓命运,你必须上路了。”
“周叔你这是什么意思?”
陈明夷彻底恼怒了,先是莫名其妙的神谕,现在又要他离开村子。
“村外面都是修行者,我一介草民随便闯荡是会被打死的!”
“谁说你是普通人,你现在所拥有的神谕蕴含着巨大的能量,去修神吧。”
“可我只有凡尘砺体境…”
“够了,三年后神庭招纳修士的,你去参加选拔吧,到时候你自然会明白的,之后的日子你住在我这里,我教你些功夫。”
“好。”
陈明夷略带犹豫,其一是他并不认为一个瞎子能教什么武功,其二他没什么修炼的底子,在这个修神、修仙、修体三道并存的时代,一个天之骄子频出的时代,他也不认为自己有什么竞争力了。
周不决察觉到了,微微叹气,转身向屋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