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郴州回到家大概是一个班小时的车程,从湖南到广东,再从广东到湖南,在一条发源于莽山的小河边的时候,家便出现在了眼前。
四周都是已经长满水稻的稻田,正葱葱郁郁地为抽穗吸收更多的能量,迎面来的风里都是这种新鲜而甘甜的气息;在靠近河边的沙地里长着各种蔬菜瓜果,但是都被长在菜地周围的高高的玉米杆给遮挡住了,只能闻到让人想驻足停留的味道,让你想扒开玉米杆去看看里面到底长着什么翠色的蔬菜,开着什么颜色的花朵,结了什么形状的瓜果。菜地再过去,就是小河的河岸了,河岸边发着一排竹林,两个手指粗的竹子密密麻麻地形成了一道天然的屏障,在缺少高大树木的河岸边就像是一张碎着绿色的锦缎在河边,在风头摇曳生姿。
“这风景不错。”杨阳说道
“小时候没觉得,长大后时不时回来一趟反而觉得越来越喜欢。”我说道
“相见不如怀念还是有道理的。”苏桐说道
“你的意思是你已经厌倦我了吗?”杨阳笑道,但是话语里明显是亲密到依恋的味道。
“我记得小时候写文章的时候,总是喜欢矫情地说什么从离开那一刻开始我就已经想着什么时候回来了。”我说道
苏桐看了我一眼,说道:“你说话饶那么多弯做什么?”
“你没看到河水也这么弯的吗?”我笑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嘛。”
杨阳笑道:“我看那个导游就挺好的啊。”
杨阳的思维跳跃让我反应了好一会儿,等反应过来后,看见苏桐和杨阳俩在一块儿窃窃私语。
穿过一条小巷就到了家门口,因为没有提前跟爸妈说,所以爸妈现在都不在家,大门锁着,我习惯地翻开门边窗台上的塑料薄膜,找到一串钥匙。
杨阳笑着说:“跟我妈一样,喜欢把钥匙放在门口的地毯或者门框上。”
门开了,房子里特别安静,只有墙上的电子钟在滴滴答答地走着,门口摆着爸妈常常休息时用的藤椅,厅里的饭桌上还放着中午吃剩的饭菜,用一个镂空的塑料罩子罩着。
“估计他们现在还在地里头呢。”我一边说着,一边给苏桐和杨阳倒水。
“那我们去地里头看看吧。”杨阳说道,“我这么大了还没有真正下过地呢。”
“你是将来要接管大公司的,你爸妈哪里就舍得呢。”我随口说道。
杨阳倒是不介意我说着话的时候是否带着着讽刺,仍旧很兴奋地说:“我觉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才是让人羡慕的。”
苏桐拉着杨阳的手,说道:“林杨,咱们走吧。”
不知是因为邻居们看到我们后通知了爸妈还是因为爸妈刚好做完了事情,我们在村口遇见了肩挑着锄头的爸妈。我叫声了爸妈,苏桐和杨阳也跟着说道:“叔叔阿姨好。”
爸妈还是有些发愣,仔仔细细地看了我和杨阳后,母亲拉着我的手,看着杨阳说道:“这是你朋友?”
“阿姨,我叫杨阳。”杨阳见母亲看着她,便主动做了自我介绍,还不忘介绍苏桐,“这是苏桐,我老婆。”杨阳称呼苏桐老婆的时候看了看苏桐,有些含羞地笑着。
“我听林杨说起过。”母亲看着杨阳,和父亲一样盯着杨阳看了很久。
杨阳和苏桐的出现惹来了从菜园劳作归来的邻居。
“我还以为是林杨带女朋友回来了呢?”
“他们俩长得跟双胞胎一样。”
“你说,这么多年终于找到了。”年龄稍大的爷爷奶奶辈的老人也凑了过来,对母亲说道:“你真是好福气啊。”
......
邻居带着好奇和宽慰地看着我们,母亲笑着拉着我们说:“走,走,回家去。”
从邻居们闲言碎语的议论中杨阳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可能就是当年走失的那个孩子,而我也更加相信我有这么一位双胞胎的兄弟,尽管爸妈从未在我耳边提起过。
纵然母亲亲切地拉着杨阳家长里短的问过不停,但是终究心里有那么一层隔膜,在没有被确认这种可能存在的母子关系前,杨阳还是称父母为叔叔阿姨,爸妈还是亲切地叫杨阳和苏桐的名字,可是父母眼里分明就已经把杨阳当成了失散多年的孩子了。这种欣喜和爱明显地被压制着却还是很幸福。
母亲在厨房做饭的时候,父亲和杨阳聊了起来,我跑到厨房替母亲打下手。
“妈,你看了是不是比照片更像呢?”我问道
母亲没有回答继续炒着菜。
“我第一次见着他的时候就有这种想法,”我说道,“可是你从来没有跟我提起过这么一件事情。”
母亲看着我,想了想,就那么笑着,也不说什么。
“妈,如果我真的有这么个弟弟,我怎么从来没有看到你们找过呢?”我还是很疑惑,甚至有些着急地想要父母尽快给我一个答案。
“你那么小,你怎么记得?”母亲说道,“你能记得最早的是几岁的事情了。”
我想了想,说道:“好像是我上一年级的时候了,那时我被老师在讲台旁罚站。”
母亲听我说起小时候的糗事,说道:“你还记得清楚吗?”
我摇摇头,说道:“只记得有这么一回事情,细节记不得了。”
“我记得。”母亲说道,“我记得。”
母亲重复地说着这句话,让我从母亲得眼神里读到这样的信息:杨阳的到访坐实了我的想法,又重新点燃了爸妈的希望,有种梦想即将照进现实的感觉。
大厅里不是传来杨阳、苏桐和父亲的说笑声,而母亲却叹了口气,说道:“这么多年一下子就过去了。”
“妈,我都没感叹呢。”我笑着说。
“你的事情我还没有说呢。”母亲盯了我一眼,我知道母亲要说的是什么事情,便找了个理由说:“妈,黄瓜切好了,我拿给他们尝一尝。”
黄瓜是刚从地里摘下来的,削了皮,切成片状,放些许精盐以及少许辣椒粉,再加入两勺生抽,搅拌均匀就变成了饭前的一道十分可口的凉菜。
“来,尝一尝我妈的手艺。”我把凉拌黄瓜放在桌上劝苏桐和杨阳说道
杨阳一看黄瓜上面沾着生辣椒粉,有些望而生畏,说道:“这应该不辣吧?”
我鼓动着杨阳,而苏桐则不容分说夹了一块放在杨阳嘴里说道,“味道应该不错的,你试试看?”
父亲微笑地看着杨阳和苏桐俩人,我不知道在他得眼中会不会有那么一刻把杨阳当成了我,而我确实有那么一恍惚觉得坐在苏桐身边的那个人就是我,只是那么一刻而已。
“跟我妈做的一样。”杨阳说道,“不过好久没有吃过了。”
“好久是多久?”我问道
“好多年了吧。”杨阳想了想,说道:“我都不知道有多久了,我记得是在初三后就没有吃过了吧。”
“那你多吃点。”苏桐一旁鼓动着杨阳,一边赞叹着,“我没想到这么简单也能做得这么好吃。”
“那你学着点。”杨阳笑着说道,“以后可都盼着你了。”
“我也还能沾点光。”我笑着说。
“我现在就沾着你的光。”苏桐说道
“所以你得还嘛。”我说道,“有借有还,自古就是这个说法,所以你得赶紧学着点。”
苏桐乐得去厨房帮忙,就说道:“我得观摩观摩,写成实验记录,让你们俩照着步骤做。”苏桐离开的堂屋去了厨房,留下我、杨阳和父亲三个人。
“你爸......妈怎么样?”父亲开口有些迟疑地说道,也许在他迟疑的那一刻他还沉浸在走失的儿子归来的那种幸福当中,但是当话说出口的时候又意识到还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他就是自己的孩子,虽然有些尴尬,可还是开心。
“他们都挺好的。”杨阳回答道。
“身体都健康的吧。”父亲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
“我妈身体不太好。”杨阳如实回答着,“最近在家里调养,医生说是超劳过度,休息一段时间就会好的。”
“对,你要劝劝他们,到这个年纪了要注意休息。”父亲说道,“该放手的就放手,你看林杨,到大学了,我都没怎么管过。”
“所以他还娶不到媳妇呢。”不知什么时候,母亲端着菜走了进来,听父亲说起管教的事情,就开始抱怨起他来,说道:“要是你能管一些,我现在也都抱孙子了。”母亲说完还不忘瞪我一眼,既是担心又是关爱。
人生到了某个阶段总有被父亲叨扰的事情,没上学的时候担心我跑到河边去玩水,上学了担心我跟别人打架,中考了又担心我考不上好高中,好不容易熬到高考完又担心我高考没考好想不开,而现在又担心我娶不了老婆。在父母的眼中,无论我是多大的年纪,我就是她的小孩,我就成为她日常生活中的指导原则,告诉她什么时候回家做饭,告诉她什么时候要用钱了得赶紧攒钱,告诉她什么时候该晒些我喜欢吃得干货......为人父母,所作所为不外乎这些,只不过每个父母所表现的形式不一样而已。
“阿姨,你不用担心林杨,喜欢他的女孩子多着呢。”苏桐打趣着我也安慰着母亲,看来苏桐懂得如何去讨好一个母亲的心。
“多有什么用,带回来才算好本事。”母亲继续叨扰着,这话从母亲开始催婚起,就没隔一段时间在我耳边响起。
“林杨,这是告诫你不要花心。”苏桐笑道
“我花心吗?”我问道苏桐。
“花心。”苏桐肯定地答道
我有些意外,于是继续问道:“我怎么就花心了?”
杨阳走过来,说道:“你换过的女朋友我一个手都数不过来了。”
我问道:“原来我在你们心中就是这种形象啊?可是这并不都是我甩的他们啊?”
“所以,你得好好反思了。”杨阳说道
这个季节田地里出新鲜的小白菜,丝瓜,南瓜,茄子.......晚上的饭菜都是围绕这些,在农村里吃四季和城市里吃四季可不一样,农村的四季都是时令菜蔬,城市里的四季都是大棚,自然比不得农村的四季新鲜,虽说晚饭素了点,但还是博来了杨阳的赞赏,尤其指着一道南瓜花赞赏不已。
晚上的天气格外地好,我带杨阳和苏桐去楼顶看星星,天空中密布的星星点缀其中,四周响起青蛙的叫声以及各种虫鸣的声音,楼顶的夜色暗淡到看不清彼此的颜色,但是躺在长条凳上看星星闪烁,任晚风带着泥土和禾苗的味道吹过,也不失为一件惬意至极的享受。
“我是多久没有看到这漫天的繁星了。”杨阳感叹着,“这样的夜色真是美啊。”
“比大城市的霓虹灯不知要美多少倍。”苏桐说
“估计明天又是一个好天气。”我说道
“我觉得活在这样的农村里比城市好多了,自由,闲散,不紧不慢地活着,多有滋有味啊。”杨阳继续感叹着。
“说到底还是围城。”我说道:“你看这个时节有多少年轻人在农村里的,只要有点力气和头脑的都跑外面打工去了。”
“他们稀罕的是钱,我稀罕的是自由。”杨阳说道
“那是因为你不缺钱。”
“可是他们挣钱不就是为了过这样的生活吗?”杨阳反问道
“这就回到了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问题上了。”我说道,“所以你得感谢你得爸妈给了你这么一个好的环境,让你不愁吃不愁喝的。”
“对啊,我得感谢我的父母,感谢他们收养了我,感谢他们给了我这么一个好的生活。”杨阳说道:“感谢他们给了我一个比更多的人来说更自由的环境。”
“所以你很早就知道了?”我问道
“也不是很早,就是结婚前。”杨阳说道
“我以为你还不知道呢?”苏桐说道
“我怎么能不知道啊。”杨阳说,“我只是怕我的爸妈知道,这么些年我都是他们的生活中心,精神支柱,我怕他们接受不了。”
我沉默着,看着那漫天的繁星,在此起彼伏的虫鸣声中,思绪总能飘得很远很远,就像灵魂被什么力量抽离了一样,我遨游在空中,和一个星星一样,脱离了地球的束缚,本以为会无比地孤独到绝望,可我发现了那些照耀着我的星星,于是我飞翔着,飞翔着,想要去奔赴一个约会一样,我能感受到他们的光芒,可我感觉不到温暖,在都是星光的无边的夜色中,我继续抽离着也继续悲伤着,因为那一刻,我心底对于亲人的悲悯无法让我坚强起来,我想回家。
”也许维持这样的现状是最好的方式。”苏桐说道
“每一颗心都有一个归宿,每一个问题总会有解决的方法。”杨阳说道,“如果有一天真的证实了我的猜测,我想我会很开心。”
“很多人会开心的。”我说道,“不光是我们。”
“应该不包括我的爸妈。”杨阳说道,“对于他们来说不仅仅觉得是失去了我,也失去了他们的儿子。”
“可是他们终有一天会知道的。”我说道,“我见过你妈,也见过你爸。”
“你的意思是他们已经知道了?”杨雁侧了身看着我。
“也许是吧。”我说道
“也许他们早就知道了。”苏桐说道:“他们怕你知道,也怕失去你。”
杨阳沉默了,沉默到我觉得青蛙叫声更大,夜更深,深到夜风开始变凉,深到雾气开始低沉。
母亲搬了竹编的板凳上来,把地里摘来的香瓜切好了放在凳子上,香瓜的香气很快便在我们之前散发开来。
“妈,什么时候种的香瓜?”我问道
“你爸喜欢吃就留了些种子,没想到长得还不错。”母亲说道
“还是自个儿种得香气更醇厚些。”苏桐赞叹着,“将来退休了,要有块儿地,我也跟阿姨一样。”
“现在就给你买块地去。”杨阳打趣着苏桐,“免得你整天呆在实验室里。”
“你就不怕买了块试验地吗?”我笑道
苏桐听了也笑着说,“实验也和种地一样,带给你快乐和道理。”
“你看吧,什么都转不开她的本行。”杨阳笑道
母亲不懂得我们在说什么,但是看我们开心也附和着说:“喜欢做的事情,就要开心地去做。我是没有别的选择,只能种地了,可是种地你也有种地的选择,你可以种水稻,种玉米,可以种红薯,也可以种些瓜果,对吧?只要你喜欢什么,你就去种什么,你要去种了,你才有收获,你光靠想,想得再好,地里长的还是一堆荒草。”
“阿姨,你说得真是太对了。”杨阳赞叹着。
这种简单朴树的道理在杨阳母亲的眼里也许就是你要努力读书,这样你才能考上好的大学;你要努力工作,这样你才能得到历练接你爸的班。但是在农民的眼里,耕耘才有收获,不管是旱涝贫瘠,能做的就是细心的耕耘,都在自己的手上。
“那阿姨你喜欢什么呢?”苏桐问道
“做母亲最喜欢的当然是自己的孩子都健健康康的,高高兴兴的。”母亲说道,“以后你们有了孩子,你们就理解父母的行为了。”
“所以你才催林杨结婚的。”苏桐不时又把话题转移到我这边。
“不管是谁,结了婚有了孩子才会长大。”母亲说道,“不是长大了才结婚。”
“所以我还是一个小孩子?”我有些疑惑,“我怎么就没有担当了?”
苏桐笑着说:“你这就是小孩子的表现。”
杨阳也附和着说:“是的,以后你得叫我哥了。”
“妈,你说我大还是他大一些?”我说道
母亲笑了,说道:“我都记不得了,只记得你大姐跟我说丢的是弟弟,所以这么多年来我们都在找弟弟。”
听母亲第一次亲口告诉我真有这么一个双胞胎兄弟,我倒是更加地肯定坐在我身边的杨阳确认无疑,但是我让我更加不解的是弟弟的走失大姐有什么关系?
“妈,大姐知道弟弟走失的经过?”我问道
母亲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说道:“要是弟弟真地找回来了,你大姐也就不用那么自责了。”
“所以你才从不在我们面前提起弟弟走失这件事?”我问道。母亲没有回答我,但是我知道这就是答案,所以我现在才理解,大姐见到杨阳的照片后为什么这么激动,为什么不断催促我与杨阳约定见面的时间,那么我真的希望现在就可以确定无疑地告诉大姐,多年前走失的弟弟回来了。
杨阳问道:“他是怎么走失的呢?”
杨阳也许心里明白,他口中说的他也许就是自己,这不是他愿不愿意承认的问题,而是时间鉴定的问题。
“你三岁的那年,对,你三岁的时候,你爷爷带着你们俩还有你大姐一起去赶集。”母亲说道。
“我爷爷?”我问道,“我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你要有印象的话,你就记得是怎么回事了。”母亲说道,“你能记得的可能就是小学一年级的事情吧。”
我点点头。
“你爷爷可喜欢你们,所以有点儿什么事情都喜欢带着你们俩逛,手里牵一个,肩膀上骑一个。”母亲继续说,“你们俩生日那天,你爷爷想着给你们买点儿东西,所以带着你们俩赶集。”
“那我们俩怎么会走丢的呢?”我问道:“手里牵着,肩膀上骑着。”
“能不累吗?”杨阳说道
“你看还是杨阳懂事些。”母亲笑道:“你没事抱着个西瓜从集市里走回来试试?”
我自嘲地笑着:“我以为有车呢?”
“到了集市后,你爷爷带着你们去选东西,都是些熟悉做买卖的,免不了要坐下来聊上几句,爷爷和大人聊天,你们就在店里玩,谁也不会想到这么大的一个小地方会走丢的,所以大家也都没有在意,等到买好东西回家了,才发现只有你在店里,弟弟就不知道跑哪儿去了,你爷爷以为你姐带着弟弟去玩了,就带着你去找你姐,这才知道弟弟走丢了。”母亲说,“这都是你姐和你爷爷告诉我的。后来就发动大家挨家挨户地去问。”
“没问着吗?”我问道
“有的说看到过,但是不知道是你还是弟弟。”母亲说道,“找了一整天也没有休息,连派出所的也一起找了,还贴了告示。”
“那时候要是又监控就好了。”杨阳说道
“大家都说啊,这么大一个地方,不可能转眼就不见的。”母亲继续说,“所以我们就把所有可能去的地方都翻了个遍。”
“那也和大姐没多大关系啊?”我说道
“我们都没有怪姐姐,可是她心里自责啊。你爷爷也是,每天都去一趟集市,希望能够在丢失的地方遇到弟弟。”母亲说,“你爷爷他积劳成疾,有一天赶集的时候淋了场大雨回来就病了。”
“我爷爷就因为这件事情......走了?”我对于爷爷没有太多的回忆,但是听到母亲说爷爷因为这件事情而一病不起还是很意外和感伤,于是脑海中就不断地开始拼凑着一个无线慈祥的对我爱护有加的老人的形象。
“难怪我姐老跟我提起爷爷带我去赶集的事情,说把我放在他的肩膀上有多风光。”我继续说道
“我也没有印象。”杨阳说道,不只是为了说明他和这个故事毫无关系,还是为了附和着我,“我小时候的记忆是从我妈强迫我去学钢琴开始的,那时候我老喜欢跟朋友玩了,所以特别抵触去学钢琴。”
苏桐笑着说:“你还学过钢琴?怎么从来没有听你说起过。”
“所以每次和我妈聊起小时候的事情,都是从钢琴开始的。我妈就笑我说,等我长大了会不会只记得她的不好记不得她的好。”杨阳笑着说道,“也许等我们有了孩子了,我就会理解父母的用心了。”
母亲听着杨阳将他和他母亲的故事,说道:“爸妈哪有对子女不好的,肯定都希望孩子比自己更有出息。”
那么多年过去了,我记不得爷爷是如何对我怜爱,记不得爷爷给我买过什么礼物,也记不得爷爷怎样地忧虑,记不得爷爷下葬的那****是否哭得一塌糊涂,更记不得我是否曾经问过爸妈爷爷去哪里了,我只记得墙上的黑白照片上的那个男人就是爷爷,如果不用心回想,我甚至都无法在脑海里形成一个画面,我只记得当山上的白花开的时节,我和堂兄堂姐们一起去为他扫墓的情景:四周的松树常青着,地上的草还没有开始变绿,枯黄的残叶贴着地面连着根茎,我们用地上的黄土修补着被雨水冲刷的坟丘,直到完整一个新的面貌出现。我所有的印象都只停留在这个层次,可是在母亲的话语里我感受到了这份似乎不曾拥有的长辈给予的爱。
我的回忆如此,更不用说杨阳能记住什么。他的回忆里有钢琴,有汽车,有动物园,有欢乐世界,有海外旅游,有高级酒店......这些对于我来说遥不可及的回忆却能让母亲高兴和欣慰,这也许就是母爱,不管孩子是否在身边,只要他过得好过得快乐也就放心了。也许在母亲的心里,她从来就不曾希冀过走失的弟弟能够出现在自己的眼前,所以她才如此冷静,如此地心平气和地去面对一个可能是自己走失孩子的男孩称呼自己为阿姨,也许这就足够了。
夜深了,但是天上的星星却没有疲倦,依然闪烁着,在这晚风习习的让人迷醉的夜里,我的心喝醉了这时间酿造的美酒。
醉了就醉了吧,管她会不会出现在梦里呢。
夜里说好明天一起出发去做DNA比对的,可是到了第二天早上,爸妈似乎把这件事情给忘记了,等到我提醒他们的时候,他们才重新想起来似的,说:“现在正忙的时候,等以后不忙的时候再去吧。”
我有些诧异不解。
苏桐把我拉到一旁说:“阿姨他们怎么又变了?”
我摇着头,说:“我再问问他们吧。”
早饭的时候二姐回家了,二姐看到我们显然很是惊喜,连声说道:“我还以为中间多了一幅画呢,可比画像多了。”
杨阳第一次见到二姐,站起来说道:“二姐好。”
二姐的兴奋劲一上来就没完没了地盯着杨阳看,我好心提醒着说道:“姐,看我也是一样的。”
二姐甩手说道:“看你都看腻了。”
我自然理解二姐的心情,便说道:“好好地看,生怕会飞了似的。”
杨阳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二姐,我们俩哪不一样?”
二姐笑道:“都一样,一模一样。”
“那你不早就习惯了,还使劲地看。”我说道
“那不一样啊?”二姐说道
“怎么一会儿一样一会儿又不一样?”我问道
“他比你又担当。”二姐看了我一眼说道
“这怎么就能看出来有没有担当呢?”我更是不解
“因为他结婚了,你没有啊。”二姐说我的时候简直是毫不客气,哪里有伤伤哪里。
苏桐看着我俩想笑又不好意思笑,便说道:“二姐,吃早饭。”
于是二姐的注意力又开始集中在苏桐的身上,反正怎么看怎么喜欢。
“要是大姐知道了不知该多高兴。”二姐说道,“咱兄弟姐妹四个可总算团聚了。”
我看着杨阳,杨阳也不否认只是点头微笑着看着大家,但我看见杨阳眼里有泪光。
吃完早饭我走进厨房问母亲,母亲一边清洗着碗一边说:“等会你和杨阳一块儿走吗?”
我点点头,说道:“妈,你不去吗?”
母亲笑着说道:“不用去了。”
我疑惑了,“不用去了?”
母亲转过头看着我,说道:“如果有时间,你们一起去见见你们大姐就好了。”
自从听见母亲说起杨阳失踪的经过后,我才理解大姐内心的愧疚感,才明白为什么她一直催促着我带她一起去见见杨阳。
“妈,你肯定杨阳就是我失踪的弟弟吗?”我想要母亲给我一个肯定的答案。
母亲点点头说:“这种感觉错不了。”
母亲没有告诉我究竟是哪一点就让她认定这个初次见面的男孩就是自己曾经失散已久的儿子,是一种母子间的心灵感应,还是杨阳身上的某些特征?我不得而知,但母亲告诉我以后我会知道的。我不想只得到一个结果,而不知道原因,就像你研究一种物质,知道它有加速催化的功效,却不知道他为什么能够使得反应能够加速一样,困扰和不解总是让一个理工男无比地抓狂,对于他们来说过程解释比结果更重要。但是情感终究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我曾经无比深刻地暗恋着苏桐,可是现在她就坐在我对面,成为杨阳的妻子,我却不在为此感伤。她曾经是一个美丽的梦,如今成为了别人的爱,就像开花结果一样,姹紫嫣红成为无数人的颜色,却只能成为一个人的果实,这颗果实就是爱情。
要离开的时候,杨阳对母亲说道:“妈,你回吧,我一有时间就过来看你。”
我和苏桐都诧异地看着杨阳,杨阳此刻却流泪了,惹得母亲也不停地用手擦拭着,这蓄积已久的情感在这一声妈的呼唤中已再无法恪守着之前的矜持,我明白母亲的冷静不是因为不爱,这也就足够了。
村庄在绿色禾苗中间的马路上慢慢地行走,转身依然能够看见起点的母亲的身影,她看着车一点点地消失在视线中,这个已经刻在脑海中的画面,却依然那么生动鲜活的让人感动。风中飘来的青草的气息,禾苗的气息,以及在菜地里的甜甜的气息在脑海中交融成故乡的味道,以至于到了这个季节或者出行的某个地方,只要风中有这种气息,故乡便会自然而然出现在脑海,历历在目。
杨阳说:我的童年突然被插叙进来了。
苏桐笑着说:应该是在一段模糊的回忆中被萃取了出来。
我笑道:感情是最好的萃取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