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太糟了!不久以后,伤心的荣中堂接到了他弟弟裕禄阵亡的消息。
裕禄节节败退之下,躲进了一家棺材店。一位朝廷倚重的柱石,在这家小铺子里,自杀身亡!
荣中堂悲痛不已,太后呢?怀着一腔愤怒,她很快再次召开了朝会。
这次朝会仍在宁寿宫进行。失去理智的太后脸色铁青,嘴角抽动着坐在御座上,载湉则与太后并肩,坐在一张小椅子上。
拜舞之间,我偷偷看到,这次载湉所穿的龙袍,并不是上次我送的那件。
崭新的朝服,衬着一张更为苍白失色的脸。
群臣站定之后,太后朗声言道:“皇帝的意思,想要与洋人讲和,不想打仗。你等好好劝劝皇帝!”
载漪摩拳擦掌,正想说话,载湉就趁太后发言的空隙,抢着说道:“我国的国力衰落到这种程度,连士兵都不足以与敌一战了。靠几个乱民去对付洋人?想要侥幸求胜,能靠得住吗?”
载漪也忍不住了,他的态度极为不逊,摇了摇头,高声辩道:“臣以为那些义民奋起一腔忠愤,完全是为了保卫国家,洗雪国耻!如果将他们看作乱民,横加诛戮,人心必失!国将不国呀!”
朝臣们议论纷纷,载漪则怒目直视载湉,挺得直直的,仿佛心里也憋着一股怨气。
徐大人、庄亲王他们几个小声的附和着端王,太后也向他投来赞许的目光。
但是载湉的意思仍然坚定,他眉宇间露出忧色,眼神却毫不闪避,“朕认为那些拳民只是一群乌合之众!外国人船坚炮利,他们怎么挡得住?用他们上战场,就是拿人命开玩笑!你们都是朝廷大臣,怎么能拿老百姓的命开玩笑呢?!”
朝上一时安静下来,太后眼里掠过一丝不安,载漪想要继续发言,可是他也无话可说。
太后想起一向能言善辩的立山。立山是怀塔布的老上司,我的老领导,太后平常也很重用他。此刻,太后看了立山一眼,“爱卿,你的意思呢?”
立山想了一想,终于发言道:“拳民是没别的不好,只是他们的法术……呃、有很多是没有用的。”
载漪一听立山没站在他这边,很是恼怒,但他又实在没有任何理由否认立山的说法,只得找到了一条歪理,“我们用的是他们的‘心’,谁管他们的法术灵不灵啊!立山,你一定是和洋人串通,所以才敢这样强词夺理!太后!”载漪朝着脸色变幻不定的太后吼了一嗓子,“立山是汉奸!您肯听他的话吗?!”
立山抗辩道:“微臣忠心为国!端王,你不要血口喷人!”
“你不是汉奸,你去说服洋人退兵,洋人一定肯听,你敢吗?”
“我就告诉你,我主和!而且我不通洋务,所以我不去!”
太后道:“都别吵了!徐用仪、联元,立山不去,你们俩去!告诉洋人,别再进军,要不然休怪我们翻脸决裂!”太后说着,站了起来,看向载湉,又看向众臣,“是和是战,明天议定!众爱卿记住一条,我们宁可被洋人打死,也不能怕了他们!”
第二天的朝会上,我看到了一场激烈的和战争锋!
载漪翻着唾沫星子侃侃而谈,无非是要求朝廷正式下诏,围攻使馆,诛杀使臣。
太后微笑着同意了载漪的看法,“端王说得对,义民给咱出了力,咱应该鼓励,朝廷不表个态,不成!”
主和的大臣联元这时候站了起来,怒道:“太后,万万不可!要是杀了使臣,洋人还是进了城,到时候城里会鸡犬不留啊!”
“一派胡言!联元,本王看你是刚从使馆回来,现在正在替洋人当说客吧!太后!联元是汉奸!该杀!”
太后大怒,一拍御案,大喝一声:“联元汉奸!拉出去斩!”
这时候一向倾向于太后的老上司王文韶,也不再装傻充愣了,他抬起头,看着太后,缓缓说道:“太后,联元杀不得!我们贸然与各国开战,万一失败了,怎么收场呢?”
太后狠力一拍御案,一跃而起,怒喝道:“够了!你说的这些,我都听腻了!你在帮洋人进言吧?”
这时候,大家看见一直沉默的载湉,离开御座,走到曾经担任驻法公使的许景澄大人跟前,问他道:“许大人,你告诉朕,以我国目前实力,到底有没有胜算?”
许景澄的嘴唇动了动,前不久义和团在他脸上留下的伤痕历历可辨,他的眼睛湿润了,抬眼向着面带期待之色的载湉,再看看站起来的盛怒中的老太后,许景澄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见多识广的许大人,想必此刻也是百感交集,他拉着载湉的龙袍衣角,哭了起来!
许景澄哭,载湉也哭,他哭道:“许爱卿!朕不惜一死,可是天下苍生该怎么办?苦的是他们啊!”
“许景澄无礼,胆敢拉皇帝!皇帝病了,说的是昏话!李莲英!你亲自送皇上回瀛台,好好照顾着!”太后喝了一句,大舅子亲自上前,拉走了泪雨滂沱的载湉,看着跪地的立山和泣不成声的许景澄,太后冷着脸宣布朝会结束!
最后太后一意孤行,正式下诏对英法俄德意日美奥宣战,并且下诏正式褒奖拳民为义民,命令他们攻击使馆!
颁布宣战诏书的朝会上,载湉并没有出现。大家听到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一向大力推荐义和团的李秉衡大人战死了。
下不了台的太后在宣战之余,下令处死了许景澄、立山、联元、袁昶、徐用仪等五名主和大臣。
从此宫内宫外,自太后起,京城里几乎每个人都信奉义和团,城中处处香烟、家家烧纸练拳,弄得黑雾弥漫。好好的京城,此时就像鬼城一般。
最可怜的是那些洋教民的家属。听徐大人来家告诉我,有一个洋女人为了躲避拳民的追杀,不惜自残身体,割乳假装男人。可是拳民仍然不依不饶,找了好几天,才在南墙根下,找到了她血肉模糊的尸体。
由于我坚决不信义和团,这些日子经常有拳民闯入府里来闹。徐大人劝我,要我“假装相信”,我想想也是这个理,就让家人去街上买了写符用的朱砂,拿出奶奶以前供奉的观音像,在上面用朱砂写上:“义和团奉”四个字。谢天谢地,果然这四个字起了作用,拳民这段日子不来“布道”了。
躲过了拳民,我和莲芜也没过上安乐的日子。洋兵已经攻占大沽炮台,即刻就要进京了!
这天徐大人乘轿回家的时候,因为眼前有拳民拦路,又因为他也想看看拳民打我们“家门口的使馆”,所以他没像以往一样绕路而行,对洋人避而不见,而是凑到了英国使馆门前去看热闹。
谁知道一块砖头偏偏没打到洋人的窗户,而是穿过他用来遮面的折扇,直扑到他的脸上!徐大人的眼睛立时肿了起来,根本睁不开。可是耷拉着眼的徐大人还是不顾徐承煜等儿子们的反对,上前“帮忙”。
徐大人帮忙的结果是越帮越忙!他自己不得不卧牀休息,但他勒令儿子徐承煜大人等人都不许去当值,而是托病在家,提供食品和水,帮助“义民”打洋人!
这样一来,替徐大人递请假奏折的事,就落到了他的老邻居我的头上。
这几天雷雨极多,今天又下过一场。我交完奏折之后,刚枢密告诉我说,太后下了旨意给徐大人,要我一并去乾清门取回。
空气中依然热气蒸腾,心情烦闷的我万万没有想到,我居然在这个时候,在乾清门外的御桥前面,遇见了“表弟”!
莫非这就是他的主意吗?好了伤疤忘了疼,他又跑了不成!
这次载湉穿得没有那么惹眼,只是一身青衣便服,他向天一望,天闷闷的,层云压顶,喜怒不辨。随即我看见他举步迅速走上了乾清门外的御桥!
我知道,这时候我无论说什么他都不会听!在这深深宫禁之中,他单枪匹马,怎么能逃得出去!
我只得就近躲进了南书房,从窗户望出去,我看见载湉走到乾清门口,有十几个太监将他团团围住!
载湉默默地看了看领头的张兰德,清晰地说了一句:“放朕走,朕要去找洋人谈判!”
张兰德等人齐刷刷地跪在地上,一言不发,形成人墙!
载湉不理他们,他快步穿过桥洞,想要绕路出乾清门!
张兰德无奈地朝乾清门方向看了一眼,那里闪出全副武装的一百来个技勇太监!
“朕不跑,朕发誓不跑!放朕去一趟东交民巷,朕立刻回来!行吗?”
“皇上!奴才知道您有难处!可是,您不念珍主了吗?”张兰德拔高声音大喊一声,“您一走她必死无疑!”
载湉脚下踟蹰,一闪神之间,一大群人围了上来。
载湉抬起泪意朦胧的凤目,向着三所方向深情望了一眼,一瞬似乎已然绝望,他看向眼前的人墙,“撤了吧,回瀛台。”
后来我得知,这次张兰德立下大功,被太后升赏了,但是内忧外患,是躲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