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晨醒来，莲芜早就没影了。摸着柔软的被子口，鼻中嗅到那里残存的桂花油和玫瑰露的混合香气，我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
懒懒地起牀，哎！好在今天不用奔波了，按照原定计划，由于忻州府的“陈设富丽，款待周全”，“姑母”乐不思蜀，暂时不准备前行了。
何先生替我准备好早餐，我正慢慢悠悠地品味着呢，却看见白色窗纸上映出一个修长的影子。
“公爷，小的是赵荣全。”
“哦。”我心不在焉地答道：“什么事？”
“禀公爷，泽爷已经派人来催了，他说今天忻州的地主绅士们要自掏腰包，请两宫和大人们去看‘拳术表演’，接您的王钦臣公公马上来。”
王钦臣？难道，他又“换岗”了？我心里闪过不祥的预感，但是随后我又自我否定了，没事！
一顿早饭吃完，我才得知王钦臣已经在我的前厅里等了我许久。我本想责怪一下负责接待他的赵先生，可是一想完全没必要，因为我知道这完全是王钦臣自己的意思，他这么做无非是想显示他对我的谦恭。
“王公公，恭喜您如愿调任呐。”我积极主动，应酬他道。
“哎，还不是一样，只是……”王钦臣的胖脸蛋上眉峰紧缩，肥厚的嘴唇撅得老高，“也就只能比在那岛子上好一点！”
我道：“怎么，不在大阿哥手下干，您还不满意？”
王钦臣沮丧地盯着自己受伤的右腿，“哎！该死的革命党，把我害成这个样子！我这辈子也升不上去啦！”
我道：“哪能呢？崔二总管还是很信任你的，这不，你都托本爵找上我大舅子帮忙了，崔二总管他不还是没怪你么！”
“哎……只是表——”王钦臣苦了吧唧地看看我，住了口，“不说了，请公爷移驾，随我去贡院后花园。老佛爷说了：‘贡院很好，就让拳师们到花园里表演，免了那些士绅的破费吧。’公爷，这就请吧！”
忻州贡院后院的花园，原本是每科发榜之后，举子们聚会喝酒的地方。院内小桥流水，假山玲珑，自有一番优雅景致。只是现在天气渐冷，树木也次第凋零，满地残花黄叶，衬上微云晴天，显得寂寞冷清。
我下轿慢行，看见青布工服的矮胖子王钦臣，已经快速走到太后身边，在左侧的崔玉贵的身后左侧稍后的地方立定，由于他貌不惊人，品阶又低，很快没入众人之中。
太后御座的右侧自然侍立着大舅子李莲英，在御座后方一左一右放着两把大金交椅，椅子前面立着静芬皇后和瑾娘娘，我的老婆莲芜，则与元大奶奶、缪太太等几个人并排立在皇后、瑾妃身后，文武各有席位，此刻分站在两边，我和伦贝子因为前不久刚当了监刑官，所以此刻属于端王载漪的麾下，自然随着端王侍立在左侧。
太后左手边的小椅子上，坐着神情落寞的载湉，他此时居然还穿着刚到怀来的时候吴大人赠送的蓝色绸衫，扣着我的那件已经旧得不成样子的白色外褂！
大阿哥带着他的小福晋，坐在载湉的左侧，这个色鬼不改本色，依然朝身后抛着媚眼。我猜小福晋不知道他以前的“惯例”，还在暗自得意。载湉却是一脸不屑，鼻子里哼了一声，不置一词。
场子中心自然经过精心布置，舞台很高，但是经过精心设计，无论坐在任何方位，台上的“风景”都能尽收眼底。
我随众人行礼落座，观看御林军总教头尹祜准备的拳术。原来久闻大名的尹教头是个浑身肌肉的魁梧汉子，眉宇间透出一股子剽悍凌厉的狠劲。
此刻，这位清宫第一高手身穿雪白的练功服，一条粗粗的松油大辫乖乖地缠在脖子上。
他朗声清啸一声，造足了气势，一个白鹤亮翅，伸开双臂三两步飞也似的落在中心铺着繁花不露地的羊毛花毯子上。
尹祜一打拱，打了一套“鹤形拳”，脚下是稳稳地扎下马步，双臂如同仙鹤的翅膀，做出快慢动静各种非同寻常的动作，配以足下如有神助的飞闪腾挪的腿法，我不觉在想，如果哪个大胆的家伙挨上那样富有力度的一掌，又会怎么样？
不用再想了，因为很快我便知道了答案，尹总教头的徒弟们很快一个个翻上台来，用着不同的拳法（形态不同，我猜的），各自赤手空拳的对战起来！
一条条精壮的汉子，各自穿着黄色镶红色滚边的对襟小马甲，配上黄色长裤子，行云流水一般地与教头对打，最后，十几个人一同上去，完全遮住了核心里的尹祜，一瞬短暂的沉默。
过后，只见尹总教头的指尖轻轻点过众人的腰间，刹那间之间，众人已经被教头的掌力所伤，纷纷倒在地上。舞台上好像绽开了一朵黄色大菊花，然而站在中间屹立不倒的，只有那一抹孤傲的白色。
众人迅速站起，跑下台去，换了一批带枪棒的，短兵相接，众人不觉为教头捏了一把汗。
谁知道教头拳法了得，腿功更是了不得！那些带兵器的家伙，不觉成了他的“道具”，一盏茶的功夫，纷纷被他打倒在地！
“赏——”“姑母”刚刚脱口喊了这个字，忽然脸色急变！原来，有两支锋利的梅花镖，不知从什么地方朝着御座飞了过来！
镖是来自哪里？此刻没人顾得上，倒是大总管脱口喊了一声：“太后小心！”提醒了众人，端王脱口喊一声：“老佛爷……”随即冲了过去，可是没冲到太后跟前，就在阿儁跟前，摆了一个“老鹰抓小鸡”的动作。
我口中喊的是“姑母！”但是眼神却不由自主地盯着莲芜的方向，好在她站得靠后！我的步子，最后停在了载湉跟前。载湉却显然是会错了意，眼中惊惧的神色很快被感激替代，他轻轻脱口，唤我：“小车子……”
这三个字无疑是间接地把我出卖了。一旁的太后冷冷看我一眼，又看看身前站立的李莲英，还有依然站在原地、警惕地看着四周的载漪，忽然，她的眼中冷光一闪，嘴角抽动，凶相毕露！
周围的空气一瞬好像凝固了，只听姑母暴喝一声：“逆党是谁！载漪，你是怎么办事的？泾德！”
“侄臣在。”我并不知道我的声音听起来颤不颤抖，反正我的腿一直在发抖。
“这就是心慈手软的下场！我命你和载漪联手，十日之内，给我抓捕逆党归案！否则——”
太后并没有说出后面的话，但是端王爷额头上的汗珠，已经说明了我俩此刻的心情。
“来人啊！把他给我抓起来！”太后愤怒地看向台上的总教头，“严刑拷问！”
“太后！微臣忠心耿耿，报效太后、皇上！可将这银镖给臣一观，臣或许可以提供逆党的线索！”千钧一发之际，教头不卑不亢，语声依旧充满中气，毫无惧意。
太后的脸色和善了一些，眼梢瞥向崔玉贵，威严地说道：“拿给他瞧瞧。”
崔二总管手里托着那支镖，候在台下，总教头潇洒地下翻下台来，说道：“太后请看，这镖上有个‘杜’字，这名逆党，定是革命党杜心五无疑！”
太后微微点头，“嗯！然则你怎么才能捉到他呢？”
“这……小的现在尚无把握。”这位总教头微微蹙起英气的剑眉，脸上有桀骜不服输的神气，“但小的的师傅与这杜心五的师傅徐矮子有仇，所以小的恳请由小的辅助二位大人前往捉拿杜犯！”
“好！那就准你戴罪立功，随同泾德和载漪前往捉拿杜心五这个叛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