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端王,我和新的伙伴吴侍卫就会合了尹祜开始继续审杜心五的案子,可现在我发现麻烦更大了!原以为载漪一走,凭我的身份,轻轻松松就可以开脱杜先生等人。找一个忻州地界上罪大恶极的死囚,就像当年载湉包庇我的时候一样,在狱中把那个罪人处决了,就说“杜犯”死在狱中,不就行了?
可是,事到临头,我发现没这么简单!吴侍卫是载漪的贴身保镖,他的功夫据说在京城可说无敌。尹教头能当上御林军总教头,他的功夫我是亲眼见过的。我想他的武功再不济也应该能和吴侍卫打个平手。
这个狡猾的端王临走还留下吴侍卫监督我,想办成这件事又不让自己获罪,那可真是不容易!
自此我整天埋头在忻州府堆积如山的案卷里,找来找去,终于让我找到一个人——忻州府原平镇人杜兴。
此人是一个地道的孽子,案卷上已经写明了他的罪状,只是糊涂的刘大人不知何故一直没有处死这个家伙。
这人今年四十三岁,本系富户杜员外的长子。今年洋人打进京城,京城里又闹了义和团,杜员外派手下在京贩卖的珠宝被拳民哄抢一空。年老体弱的杜员外,长期派人留在北京经商,就是为了发“洋财”,这回吃了这样的大亏,哪里承受得了!因此老杜得了“风疾”,口歪眼斜腿抽筋之外,更坏的是,从此再也不能说话了!
可是这还不是最糟的,杜员外原配去世不久,他年轻的时候在各地虽然韵事不断,可是由于杜兴母亲坚持不懈地极力阻挠,杜老爷子并没有正式纳妾。
大夫人一旦仙游,老杜很快红鸾心动,终于不顾儿子反对娶有一名小妾小梅,二八妙龄,今年刚刚替杜员外生了一个小儿子。这个杜兴为了独占父亲的财产,居然起了杀心!
据奶妈葛霍氏供述,为了独占父亲的遗产,杜兴买通了她,用砒霜毒死了自己的异母弟弟,谎称婴儿是先天不足而亡。
总兵刘四龙兼理原平日常事务。人犯葛霍氏招供后,刘大人将杜兴扣入大牢,可是为了狠狠敲诈杜兴一笔,半天后,又以证据不足把杜兴给放了。
太后歪打正着,派我和端王及尹教头调查杜心五一案,却给了我们“便宜行事”的权利,才使这一桩简单的案件终于真相大白。
我此刻下定决心要将杜兴作为杜心五的替死鬼,只是还没有想到要怎样面对尹教头和吴侍卫,眼看太后的限期一天天减少,我决定下令,把人犯杜兴从平原镇押到忻州府衙门受审。
忻州衙门的议事厅,当然是贡献给我这个钦差大臣了!然而此刻和我并坐在议事堂里的尹教头,显然是忧郁多于疑虑。
尹总教头提醒我,“泾德大人,太后交代的是办理杜心五行刺一案,你这样大张旗鼓办这个杜兴谋命的案子,是什么用意?”
是敌是友尚不明了,我看着总教头,说出我的一番理由。“教头,我打算用这个杜兴来冒充杜心五,押送途中务必要做到您说的‘大张旗鼓’,这样一来,各地的革命党必会前来营救,到时候,我们可以将忻州地界的革命党一网打尽!”
“可是如果他们不来救人,而我们现在又找不到杜心五,您说怎么办?”
“那也很简单,杜兴就是杜心五!刘四龙怕我们查他的底,不愁他不乖乖地把杜犯给我送过来!”我胸有成竹地说了这么一句,然后抬起眸子看了尹教头一眼,我眼中映出他英武的样子,“尹教头,这里没有别人。你告诉我,你真的要杀杜心五吗?”
和我在花厅叙话的尹教头的眼神十分忧郁,他抬眸望向衙门外头,在他视线的尽头,有一面巨大的登闻鼓。
“大人,我……”总教头的眼神好比西湖的水色,与他在贡院花园里的英武模样大不相同!
“哎!实不相瞒,杜心五,正是尹某的义兄!”尹教头皱起剑眉,泫然欲涕,“我早就看出来了!心五的个性刚强,人又有侠气,那时候在宫里当侍卫,我一眼就看出他是个人才。朝夕相处,闲暇时我们一起切磋武艺。一来二去,我发现我和他极其投缘。后来,我干脆就和他拜了把子。可由于出身的关系,上头一直没有重用他,他每个月的俸银只有八两银子。有一天他说要出去闯闯,到各处去寻访名师。我就知道他的想法和我们常人不太一样,出去也许会闯祸!可是他的脾气……我没拦住他!”
在尹教头的讲述中,我终于明白了尹教头和杜心五两人的复杂关系。
原来杜心五先生辞掉了皇宫普通侍卫的职务以后,奔走天涯,挂出招牌要寻找功夫胜过自己的人拜为师傅。经过很长时间的寻访,杜先生终于找到了一位其貌不扬的矮个子道士徐一鹤。
欣喜若狂的杜先生当下写信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好朋友尹祜。当时年轻气盛的尹教头,一心想要义兄回归正途,于是约定二月初二龙抬头,在京城的白云观邀请杜先生和徐一鹤“小聚”!
尹教头虽然是少年,可当时他是他的师傅——前任御林军总教头的得意门生,这场小聚,很快就变成一场“英雄会”。京城内外有名望的拳师悉数到场,不愿出手的徐一鹤,最终“点到即止”地把尹祜的师傅打成了轻伤。
伤势很轻,很快就痊愈了。可是心胸狭隘的老教头心有不甘,五年后他临终前还嘱咐尹祜,一定要找到已经改称“徐矮师”的徐一鹤,一定要当着他的面打赢他的徒弟——杜心五!
尹教头要是真的见到杜心五,他一定不舍得杀他!这就好办了!我微笑道:“教头,既然教头对本官无所隐瞒,本官也不再欺瞒教头!实不相瞒,我只愿快点破案,不愿杀害杜壮士,所以杜兴罪大恶极,最适合顶替杜心五先生!”
尹教头面露喜色,同样微笑着,幽幽说道:“既然如此……泾德大人,我们应该快点处决了杜犯,以免夜长梦多!”
果然不出我所料,刘四龙一听我要提审杜兴,立刻想到了“丢卒保车”的法子,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且响叮当之速度把“杜犯”押解到了忻州府。
那个杜犯犯罪事实清楚,认罪态度倒是极不端正,但是经不起端王手下吴侍卫的铁拳威逼,这个人很快交代了杀弟谋财气亲爹的累累罪行。
原来杜员外的珠宝被拳民抢光后,杜员外已经病倒在牀,但此时杜兴故意将杜员外交给他管理的田产转卖给他人,所得的钱财被杜兴在风月场上挥霍殆尽。杜员外在京城生意失败,一心要找个地方补偿一下,所以这天,他亲自派管家去田里收租,这才发现田产早已易主!杜兴故意要气死他爹,所以一五一十的把原委说了出来。老杜当场被气得中风倒地!
杜兴的案子审清了,我终于在期限的最后一天到了临时设置的发报处,向太后发了一道详文:
侄臣内务府执事大臣兼四品军机章京革四品章京领三品礼部侍郎衔臣那拉.泾德奏闻:
兹有革命乱党杜心五,本系宫廷侍卫,何期杜犯,辜负圣恩,乃行谋刺篡逆之事。今审得杜犯,行刺不成藏匿富户杜某之家,得逆犯葛霍氏包庇,乘主家昏聩,欲行逃逸。然天佑之下,奸谋败露,原平总兵刘大人兵围杜府,擒获杜犯心五。臣奏请将杜犯及从犯葛霍氏押往行在,早正典刑,以安民心。
两天以后,接到回电:知道了。杜犯毋庸至行在,着在忻州府正法,务以红巾覆其面,免愚民议论其事,以成彼臭名也!钦此。
红色是待罪的颜色。“姑母”怕杜先生出名,不让他以真面目示人,可这恰恰是我所希望的!我心里得意非常!因为第二天午时,我的目的就可以达成了!
但是很快我发现我太天真了。这一天午时,我押着杜兴和葛霍氏,在尹教头、吴侍卫以及原平刘四龙大人的陪伴下,在忻州府衙门指定的刑场监斩这两个人犯,两人脸上按照太后的吩咐都事先蒙上了红巾。
我第一次坐在主位,初次判决真正的罪犯,我心中溢满正义感,朗读判决的声音也很是洪亮,“人犯杜兴——忤逆不孝,毒害亲弟、欺父谋产,如燕飞来而啄王孙,似枭獍鸟之背父母!杜兴复蓄奸谋,施巧计而图行刺,无父无君,罪其大焉!宜正典刑,以彰国法,冀安民心!
蒙着脸的杜兴,脖子低垂着,光看那个样子,我也能想到他现在垂头丧气的表情!他肥肥的脑袋后面插着木头牌,上头却写着杜心五先生的名字,好在杜兴此刻已经吓软了,没工夫也没机会去质疑这些“细节问题”,午时的号炮已经响了两声,我问道:“人犯杜兴,还有什么遗言没有?”
“呃……呃!小民的小小案子,怎么会惊动圣驾呢……刘大人那里,我可交……”
站在一旁听审的刘四龙脸色阴郁起来,他恨恨地看向蒙着脸的杜兴,随同他的衙役们见状,立刻低低地喝道:“威武!”
围观群众的烂菜叶和臭鸡蛋等等向着杜兴飞了过来,心虚的杜兴狼狈不堪,当然顾不上说话了!趁这个当口,刘大人立刻“反客为主”,对我道:“公爷,午时已到,开刀吧!”
我于是正色喝道:“开刀,斩!”
勾签落地的时候,我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还我的师兄来!”
这个声音是字正腔圆的京腔,音色充满着磁性,正是我在这个时空听见的第一个声音!
接着我的肩头剧痛,我想起一秒钟之前一枚铁弹子一样的圆东西曾经冲我飞过来,我吃痛,右胳膊已经不能动了,但是我依旧咬着牙,口中冒出了一个字,“斩!”
打弹子的家伙像一只白鹤一样,冲开乱哄哄的人群翩然而至,手法快得让我眼花缭乱!他解开了杜兴身上的绑绳,然后一边轻轻拍他,一边解开他脸上的红巾,“师兄……”
“兄”字刚刚脱口,牛小星的脸上立刻现出疑惑的神情,他那酷似载湉的秀气凤眼朝着我的方向看过来,我的左手护住右胳膊,厉声大喊:“斩!”
侩子手醒过神来,举刀朝着杜兴逼过来,云里雾里的杜兴腿已经软了,可因为求生的本能,他朝着牛小星的方向爬了几步。
小星显然已经不想救他了,他只是站在原地,看着蜂拥而上的衙役等人把他围在核心。
找到机会的杜兴,此刻倒觉醒了,他站起来,想要趁乱逃跑。但是这无疑是徒劳的,侩子手很快制服了杜兴,手起刀落,血流五步。
小星此时想要离去是不可能的了,但是我身边的尹教头和刘大人却大吃一惊!
刘四龙看看受伤的我,又看看旁边不发话的尹教头,再看看像一尊金刚似的立着不动的吴侍卫,他的腿一下子软了下来,低低哼道:“皇……”
我和尹祜换了个眼神,我强作镇静,沉声说道:“把这个人带下去!本爵要仔细审他,找到其他同犯的下落!”
牛小星胆大包天,站在忻州衙门的花厅里他竟然还是气定神闲,我和刘大人、吴侍卫、尹教头三个人之中,按照惯例,只有我具有主审案件的权力,因此,我在主位上坐着,尹教头和吴侍卫在左右侍立,而刘总兵虽然再三辞谢推脱,我还是在左边摆上一张红木太师椅,邀他坐下。
白衣的牛小星身形益发消瘦,但那是一种精瘦,阳光健朗的气质从小星的身上肆无忌惮地张扬开来,瞬间将他与忧郁病弱的载湉区分开了。
小星用他的丹凤眼,毫不畏惧地瞧着我,他的脸与载湉一样,都是瓜子脸略略偏于瘦长,鼻梁挺括,人中深长,薄薄的嘴唇有着优雅的轮廓,严肃的时候,紧紧抿着,自有一种沉稳端方的斯文气息。
“堂下何人?”短暂的静默过后,我正色问道,“见官为何不跪?”
“在下没犯王法,不是人犯,当然不用下跪!”
“大胆!”刘大人听了小星这句话,知道他不是皇上,很快又把官腔摆起来,拔高嗓门喊道:“你这个狂徒说出杜犯是你师兄,还用弹子打伤了泾德大人,解开人犯的绳索,分明就是想劫法场,还敢抵赖!”
小星这个家伙在关键时候再次故弄玄虚,他剑眉深蹙,凤眼含怒,大嚷起来:“刘四龙!朕封了你个五品军功衔,你真以为你立了功不成?朕在这里,哪里有你问话的份?”
刘大人闻言依然端坐在椅子上,但是已经入秋的天,刘大人瘪瘪的额头上却冒起了汗。
“说!这样的荒年,到处旱灾、颗粒无收,你那造行宫、修花园、接驾的银子都是哪里来的?”
“啊!”刘大人下意识地哼了一声,在那张椅子上已经坐不稳了,脸已经吓得脱了色,瘦瘦的手指握紧了两边“暗八仙”芭蕉扇纹样的红木把手,因为握得太紧,他的手和扶手摩擦,不时发出滋滋声。
“这……”直绷绷地坐着的刘大人连话也说不清楚,无助地看看我。
我暴喝一声,“你到底是什么人?怎么竟敢冒充皇上?莫非疯了不成?”
“好你个那拉.泾德!你本来只是朕府中马夫的儿子,一旦时来运转,居然把旧日恩情忘个精光,简直负义至极!朕问你,革命党杜心五在哪里?”
“早已被正法了!你这个狂徒想是害了疯魔之症,待本爵在大牢里给你好好治一治!来人,把这个误闯法场的疯子给我下狱!”
命令是下了,可是花厅里十几个衙役没人敢动,我补了一句:“拿下!有事我担着。押下去!”
小星嘴角带着一抹笑,几年前我们刚刚认识的时候,他也是带着这样的笑意,和我一同坐在馄饨摊前,分吃同一碗馄饨。
他潇洒地转身走向那道朱漆小门,“我自己走!”
我对陪审的刘大人道:“这个人来得蹊跷,给他个‘单间’,今晚本爵亲自去审他!”
刘大人已经说不出话了,半晌,他才回过神来,看着“二皇上”离去的方向,说道:“下官是陪审的,一……一切自然听公爷的。”
我含笑看向一旁的吴侍卫,“吴大人,您看呢?”
“卑职只是负责您的安全,听您的调遣,别的不敢过问。”
“吴大人过谦了,”我脸上带了谦和的笑,随即转向尹祜,“总教头,您说呢?”
“在下也认为,那个人是个狂徒,不是劫法场的。”尹教头显然是要提醒我,小星绝对不是革命党!
这一下我倒有点明白了,这个尹祜,也许也是……
然而我迅速否定了心底冒出的想法,尹教头一向受到太后礼遇,自打逃出紫禁城起他就一直在随驾,他这么一个寵臣,实在没有理由这样冒险!
我对自己的判断完全没有把握,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好在没等到晚上,刘四龙就以“公务繁忙”为由离开了忻州府,回到原平去了。我嘱咐何先生和赵先生暗中替我收拾行装,准备今晚了解了小星的情况后,直接将他放走,然后冠冕堂皇地宣布离开忻州,继续追赶“车驾”。
一切安排就绪,我准备独自在狱中和小星见一面,了解他的情况,然后找机会释放他,达成我的愿望!可是胜利在望的我,怎么也想不到,此刻,前方却有看不见的危险等着我,我即将接受来自异时空的又一次生存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