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深夜,我在家蜗着,莲芜这两天害喜,我急得不得了,但太后派了一位她的亲信御医陈太医亲自前来为莲芜诊脉,带领陈太医到我府上的,正是大舅子李莲英本人。
陈太医诊脉认真细致,趁着这个档口,我领着大舅子在我家的天井处流连,月色不差,园中太后所赐的五个艳红色描金大瓷缸中,莲花经过何奎山等人的打理,花骨朵半开半合,就像春睡的杨妃,正在娇美的时候。
清香中,大舅子深深吸了一口,道:“泾德,你一定替我想想法子,别叫两宫和德龄姐妹走得太近!”
我闻言大吃一惊,蓦然想起前日大舅子听我说起沉迷洋舞有坏处的话,眼神中竟藏着一抹欣喜,原来,他是想排挤这姐妹两人!
大舅子的小眼睛带着点真诚的意味正视着我,“泾德呀!妹夫!你大舅子是当奴才的,太后把亲侄子给我做妹夫,你知道朝里有多少人看着眼红?现在崔玉贵出了宫,太后好不容易多看我几眼,正是我们一家人好作为的时候,谁知道平地里要杀出了德龄姐妹两个……”
我幽幽劝大舅子,“只是两个小姑娘,怎么能动得了您这个大总管?您多虑了!……”
我还想再劝下去,大舅子用眼神阻止了我,对我道:“太后对前日的决定又有了悔意,可碍着德龄她们,又不好撤销。她老人家的意思,要派个人去玉澜堂看着皇上,免得他借着德龄她们,伺机亲近洋人!”
我眼中也许是有些担忧,又有些欣喜,忙问道:“太后准备派谁?”
大舅子道:“我原本准备派李顺安去当差,可是太后的意思,要你去一趟玉澜堂。”
我这时有些意外,意外的是太后居然肯让我去!只见大舅子微微摇头,黝黑的脸上褶子显得更多了,“不好的就是这里!你和皇上过于亲近,太后她老人家心里跟明镜儿似的!她之所以派你去,就是要让皇上不起戒心,露出真正的端倪来!泾德,这事儿危险啊!”
我微笑,“怕个啥!妹夫心里也明镜似的!我去玉澜堂,一定不会有事!”
可是李莲英失算了。太后第二天召见我和莲芜,只是要我们陪她玩牌。一直斗牌到了下晌,莲芜陪太后上了画舫,观赏昆明湖水色,我则随着一同前来禀事的庆善一同立在湖边,看着船上,思绪散乱,难以理清。
熏风扑面,花香袭人。我远远看见一个少女,旗装绣鞋,正在湖边远处放风筝。
这道美景甚是独特,但我的心都在船上,只是略略看了一眼,便转向那昆明湖的湖光山色之中了。
正在看景,却见载湉身侧跟着沈爷,一步步朝湖边来了。
风大了些,那放风筝的少女,只得顺风跑了过来,风筝也慢慢收在了手里。这时她那清纯的脸方才面向我,我终于看清那个姑娘竟是容龄。
我和庆善远远见着载湉过来,早就匍匐于地,容龄只是福了一福,一向不苟言笑的载湉倒是对她微笑一下,“五姑娘怎么不去船上陪老祖宗,鞋子都跑松了,还放风筝呢?”
容龄一派天真,闻言马上没心没肺地回答道:“我晕船,万岁爷怎么不去游湖?船上热闹着呢!”
载湉的脸色冷了下来,正色道:“你年纪小,不知道事,我不爱热闹,喜欢清静。”
我偷眼看见容龄极为不解,无辜地看载湉,而载湉的眼中又蒙上忧伤,一言不发,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昆明湖的水色。
容龄见他不语,更是迷惑了,她微叹,轻轻哼了一声,“大内真是闷,游个湖也有很多忌讳,不过……”容龄姑娘的脸上又挂上无辜的笑容,“总比闷着不出来好啊!”
载湉道:“你过去吧,我请个安,就要走的。”
一身米黄色旗装,外罩淡橘红小马甲的容龄,头上戴着橘红花朵的达拉翅,她一面向着画舫的方向跑着,一面回身,微笑道:“万岁爷,一会儿姐姐要过去教你的书,你可要练着点了!”
载湉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用极其复杂的目光看看伏在地上抬眼看他的我,我脸上一烧,垂眸避开了他的视线。
短暂的对视之后,载湉径直向着佛香阁的方向走过去,我知道,一会儿太后她们会在那里下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