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穿着太监工服，本想像以前那样大大咧咧地坐轿子去大舅子那儿，谁知李顺安那满是细纹的嘴唇一撅，对我说：“公爷，大总管吩咐了，叫您行事小心谨慎，您还是坐上这匹传旨的快马吧。”
规矩真多，大总管就是烦人！
我慢慢悠悠地从角门进宫，照例前往皇极殿。殿外芳草萋萋，却是经过花匠们仔细的修剪，此时秋月皎洁，鸦声阵阵，那座略旧的殿宇，显出一派苍凉景致。
皇极殿虽大，大舅子的值房却不过如此。李爷引我到了地方，便说道：“今夜是我给太后守夜，坐夜是娟子姑姑的事，请恕奴才失陪。”
我笑道：“李爷客气。”
李爷尚未去远，我的步伐却不敢向前了！因为我听见大舅子的屋里有人，而且，更重要的是，大舅子正在对来人大发雷霆！
“英泰，啊不，大总管！总管大人！您看在他是您的老乡，又是一个村的，他爸爸我还是您表姨夫的份上……”
“你这个畜生啊！我早就听说了，家里的钱全被你抽大烟给糟蹋了，这么好的孩子你居然……你简直不是人！”
里面传来“啪啪啪”的扇耳光声音，那人哭着道：“我不是人！大总管，姨夫我求求你了!咱河间府不是很多人都干‘皇差’嘛！再说，我已经带小豆子找了‘小刀刘’，您就……”
李莲英愤怒地摔了一个杯子，然后吼道：“拎上你的东西滚！”然后李总管叹了一口气，道：“孩子你先领走，明天让他到敬事房刘总管那里报到！”
“是、是……”拎着两大包东西的那个村汉，说得上骨瘦如柴，此刻他抱头鼠窜，迅速地跑了出来；在他身后，跟着一个穿青布衫子的孩子，肌肤雪白，可说是粉团玉琢，就像年画上的善财童子一般可爱。那个小孩子一回眸，他那清澈至极的目光给我留下了太深刻的印象！那种不解世事、惹人怜爱的目光，像极了我曾经的徒弟——胡德贵！
我心里一软，眼眶一热，终于知道大舅子为什么会发火了。
我心情极度复杂地进入了大舅子的值房。
大舅子见了我，说道：“来啦。阿德……”
我认识李莲英很多年了，从没见到他这么脆弱的样子，一张黑瘦的老脸，配上他沮丧的面容，看在他是我大舅哥的份上，我也得好好安慰一下他。
“怎么啦？”
“王钦臣违制升了五品，看来太后真的要扶持他抗衡我！”
我没心没肺地摇头，“哎，大舅子！过虑！过虑！那个小人他是五品，您老还是二品呢！您怕个啥？”
李莲英叹了口气，嗔怪地打断我：“你懂什么？前一阵子，我保举的那个给南海子专职买书的刘大人，不知为什么得罪了老佛爷。今天老佛爷瞧戏的时候，忽然说起了这个事儿。那个王钦臣，不知仗了谁的势，居然当着我的面，亲自保举你去接替刘大人的位子！”
“那不是内监干政吗？他一定又是皮痒了！”我义愤填膺，横眉立目，显出一副不平的样子。
“可不是！可是老佛爷没有怪他，反而笑着说他会办事儿。”李莲英眼中的泪珠正在打转，轻声说道：“老太后翻翻嘴皮，就能要你我死无葬身之地啊！”
我仔细沉思了一下，说：“以大舅子所见，王胖子背后的人会是谁呢？”
“一定不是张兰德！他没这么大势力，再说，我拿得稳，皇后不受两宫待见，小德张现在不敢和我作对！”
“对啊！”我想，应该提醒一下大总管，说不定什么时候可以保住我和莲芜的平安，所以，我正色说道：“大舅子，没必要为这个小人伤心，重要的是，朝中得有咱们的人！”
李莲英想了一瞬，病容满面的他，那双小眼睛里却放出睿智的光来，“嗯，说得对！不过，阿德，我不放心的是你！知道我为啥要你穿成这样来？我是怕你惹祸！从明天起，你可要时时刻刻，记住一个‘侠’字。”
李莲英蘸了桌上翻倒的茶水，在干处写了一个“侠”字，别有深意地看着我，说道：“这是个顶重要的字儿！”
我沉着脸，深深地点了点头。
“夹着尾巴做人。”是为“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