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带着醉意,坐着自家的便轿回府。因为赵荣全要去“经营”我的书店,而原定担任伙计的李顺安之弟李锋,刚刚到京的第五天就被一帮债主堵住去路痛打一顿,得知此事的大舅子李莲英大怒,宣布取消了李锋的“职务”,连带李顺安也大大地失势了。
因为这个缘故,在大舅子的“遥控”下,我身边的孙敬福接下了李峰的事务,暂时也去看店了。
这可苦坏了坐轿子的我,新换的轿夫,步履虽然矫健,但他们全都不通我的心思,还是按照训练时的老一套,走得飞快。
将要晕轿的我,撩开帘子,向前大喊:“弟兄们,慢点!”话音未落,轿外的一道风景就着实吸引了我的视线!
只见一个和尚模样的人,穿着一件土蓝僧衣,披了一领破得不能再破,颜色几乎褪尽了的淡红底子黄格子的袈裟,此人大约四十余岁,极瘦,一腿向下半跪着,手里托了一只破了一个口的瓷碗,口里念念叨叨,也不知道在说着啥。
轿夫们放慢了脚步,我才看清楚此人的长相。面熟,太面熟了!这是谁呢?
忽然听得围观的人群中有个四十多岁的男子,穿着浅绿琵琶襟马甲、深色长衫,提着一只鸟笼,慢悠悠地走过和尚,扬声叹道:“玉铭大掌柜的,不想你也有今天!”
做了和尚的玉铭,神情好似有点恍惚,但忽然抬眼,极其不甘地看了一眼那个人,低声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那人默然,吐了口唾沫,逗着鸟,绕路而去。我的耳边响起了八哥鸟的一句话:“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我问道:“玉铭大掌柜的,怎么会落到这步田地,你们知道吗?”
走在前方的一个轿夫原是三等侍卫出身,答道:“回公爷,小的略有所知。听说当年玉铭买官不成,很不甘心,很快又接了醇贤亲王陵园的工程。据说偷偷用了边角木材,被他的伙计举报了,太后正要找他的茬,于是把他的家产全部充公。他一怒之下当了和尚。”那轿夫一笑,“这事儿给人印成了闲书,大伙儿知道了,都笑呢。”
坐在轿里的我却不知道该不该笑。走到白云观,我想起前些时候路过,观里的腊梅开得极好,有心折几枝回去给莲芜插瓶。便吩咐住了轿,独自一人,趁着薄暮夕阳,跨过高高的门槛到观里“随喜”。
没想到眼下刚过了节令,花已经开过了,我自然有些没性,但这时接待我的,是一个中年道长,生得英武,十分有型,道长道:“檀越此来,也是找我师父求签问卜的吧,来来来。此时时辰已过,师父原不见客的,既是檀越与我鲁伯阳、呃、有缘,我悟道今日就引你去见识一下我师父的神算。”
我的天!眼前这个道士,居然是出手三万两,买官不成的鲁伯阳!
哎,我心里哀叹,真是世事无常啊!
但是,我在鲁伯阳的引导下进了他师父的房门,花了五十两香油钱以后,我不得不佩服这个老道长确实有两下子。
老道长告诉我说,他已经算出我有“天大的秘密”,说我的贵气,全在项后,一旦项后的胭脂色褪尽,我就将“从来处来,到去处去”了。
我一听这话,着实吃了一惊!以前我天天盼望着回家,可是真的有人告诉我,我的命运将无可挽回时,我居然发现,我根本舍不得!
再说,从来处来,到去处去。去了以后呢?我是不是……
怕死、怕失去、怕这怕那的我,回家以后,就病倒了。直到庆善来看我,庆大帅哥说他被白云观的人骗了二百五十两香油钱,卦签“完全不灵”,还把当道士的鲁伯阳的祖宗八代都给数落一遍,拍着胸脯开解我,叫我别心疼银子,言语之间我发现,比起我来,庆善好像更心疼一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