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极不平静。从园子里头回家之后不多时,我迎来了第一位访客——我的朋友庆善。
我同庆大人下了馆子,可是我的心情却沉重到了极点。这一次,庆善是太后派来的。他来的目的只有一个——给我做媒。
庆善和我聊了许久,最后,我以为他就是来找我聊天的,可是他却婉转地说出了这个目的。
我一时失语,实在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庆大人的话,只得低头拿了一只浅口小盅,猛地啜了一口酒,麻而微凉的感觉由着酒液送入喉中,我有些怒了,真想拂袖告退。
庆善轻叹一声,眼见我错愕的表情,他的声音低沉,带着发自内心的同情,他道:“宝哥,太后命我走这一趟,实在也是走个过场而已!她眼下推行‘新政’,一心重用满人。想要巩固满族亲贵势力,须得借重蒙古王公的力量,所以,太后才要你娶蒙古那彦图亲王的嫡亲侄女为妻……”
我怒了,对庆善吼道:“可我有妻子!我手上有太后当年赐我的圣旨啊!”
庆善道:“我知道!宝哥,咱俩是好同袍,我亲眼见自己的女儿不幸,又怎么忍心逼你呢?可是太后逼我做你的冰人,我又有什么办法?!太后说了,李大姑娘一直没有抬旗,眼下只有降为侧福晋;而且,她还对我说,早些年她就有主意了……”
是啊!太后一直想为我重新指婚,“为了大清江山”这个理由,放在哪里都是一样好用!可是莲芜怎么办?再多一个老婆,我该如何自处呢?
我不语,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酒。但是庆善却说:“太后已经问过李总管了,连他都点头了。那位小姐汉名唤做娜明珠,宝哥……我听说泽爷也是今夜娶一位侧福晋……”
我闻言一惊,道:“那总得容我准备准备吧!”
庆善苦涩地一笑,道:“宝哥,刚才我们出门的时候,小葛带着我的人,刚才去了你家。王爷的意思,要简办……”
“那、那莲芜呢?”
“宫里的梁爷是随同而来的。一并传她进宫去了。”
……
送走了庆善,我极度郁闷:在大清经历的两次婚姻,居然都是如此苦涩!孩子们已经有些晓事了,喜轿进门的时候,他俩正坐在我的膝上,问我额娘去哪儿了。
我不知道该怎样回答,现在的我只是表情僵硬地看着一波波贺客,像早就约定好了似的兴高采烈地前来,然后答非所问地对着每个同袍拱拱手而已。
茉香和新雇的奶妈们把爱月和月生带走。过火盆、撒帐、吃饽饽……每一样风俗礼仪,太后的人都替我安排好了,我的心在颤抖,却看向身侧,盛装喜服与我结着衣带并坐的一个陌生女子。
我下意识地伸手去解那衣带,然而却被喜娘和喜婆制止了。她们说着吉祥话,直闹到很晚,才掩上门,退出了房外。
我分明记得,这些仪式,在我和莲芜成亲的时候,似乎都没有!原来……
我看了一下身侧。新娘子的盖头红艳夺目,但是我已经没有兴趣去看这个牺牲品的脸了!我刹那间觉得我和张兰德这样强娶女子的家伙也没什么区别。我一抬手,提前解了那衣带,却不碰小桌上的喜秤,只是径直往门外走去!
谁知道新娘子自己撩开盖头,急急问道:“你去哪里?”
我看到这个姑娘生得容貌端肃,前额生得太宽些,她的刘海儿分明和脸型不甚匹配,她的五官乍一看有些粗犷,但是宽眉、大眼、挺鼻梁、深长人中、偏厚而无比有型的两片浅色嘴唇儿配上微带棕色的皮肤,真是一派异域的贵族风情。
那姑娘汉话很好,声音朗朗的,但是我却不敢回她的话,我只是加快了速度,走到门口的时候,心又软了,我回头说道:“对……对不起……对不起!”
新娘子很是愤怒地看我一眼,问道:“洞房之夜,你就这个态度?太后可是对我爹说,你是大清难得温和、闲雅、懂得疼人儿的男子!”
真是谢谢您高看我了!我心里怒骂一句,而后对着她说道:“可我有妻子!”
那个“贵族”轻蔑一笑,道:“她是小的,不算数儿。我爹说了,她哥是个阉人……”
这句话轻易地抵消了我的愧疚心。我不答话,径直往屋外走,这间喜房原是莲芜的房间,是我最温馨的栖身之所,此刻它的主人却变成了一个陌生女人!远在宫墙之内的莲芜,今晚一定也是辗转难眠吧!太后……太后,这叫什么事儿!
娜明珠喝住我,她浓眉倒竖,“站住!”
我一惊,虽然放慢脚步,但还是往门口走去。娜明珠问道:“我叔父和我爹都跟我夸你,还说你娶我为大是心甘情愿……敢情我从蒙古来了这两年多,你压根儿就不知道咱俩的事儿?”
我感情极其复杂地回望她一眼,说道:“我和莲芜在一起七年了,孩子也有五岁了。我俩过得好好的……”
娜明珠伏着身子,双手捂着脸大哭一场,吼道:“爹!叔父!你们把我坑苦了!”
我也不知道怎么了,此时的我完全没有想去安慰她的意思,我重重闭了一下眼,硬下心肠,直往门外撞出去。
那个听房的喜婆依然在墙根那儿杵着,我大怒,眼前一下子闪出了“姑母”那副讨厌的尊容,我的肩膀狠狠地撞了她一下,喜婆吃痛,嘴里不知咕哝了些什么东西,捂着左肩跑也似地走远了。我坐在天井处新建的茶亭里头,看着艳红缸子中早已枯死的荷花,一霎时忽然有一种欲哭无泪的感觉,两次婚姻的开头竟都是这般无奈,我竟连悔棋的机会都没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