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微恋[5]

她白日思绪万千,但夜晚表情有点微妙。

身为血族的她,几乎不做梦。仅有的还是预知梦,或者与自己周身密切相关的梦,这一次....

她的眼睛转了转,还没想个所以然出来,一只巨兽在扭曲的虚空里显了形。月讶然的望着近在咫尺的庞然大物,弯了弯唇角,心下释然。她总算知道自己怎么会做梦了,因为这只凶兽——或许该称呼它为「梦魇」——的天赋是入梦、造梦。[注1]

一人,一兽,一星河。

此梦魇非彼梦魇,月认识的梦魇是一只黑猫,这个世界的梦魇却是黑暗无头骑士的马匹。因为种族名是梦魇的缘故,梦魇非常讨厌有人把黑不溜秋的臭马和它搞混淆!当然,也同样讨厌有人说它是猫科!还是黑色的土猫!

梦魇俯视着鼻尖下的小不点,甩了甩修长有力的尾巴。它微微后退一步,爪子抹抹脸。异色的猫眼漫不经心的盯住月,一蓝一绿。

冷漠而冰寒的竖瞳确实让人不寒而栗,月似笑非笑的抬起手对它招了招,丝毫不见窘迫惧怕之意。

歪歪脑袋,梦魇身子极速缩小,一个纵身跃进她的怀里,熟练的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任由月不轻不重的抚摸它的背脊,颇为享受的猫眸半眯。

它懒洋洋的出声道:“喵,以你的聪明,你应该猜到我是谁了吧,小月。对了,碍于规则我不能说得太多,只能说我做到了以前一直想做的事。以及在这个世界我的名字叫聂拉麦格兹.癿斯梦,别叫错。否则会扣分的。”

“那个噩梦之神....帕聂拉格兹?”月挑眉。

“喵,没错。但这身份还是没你好....”帕聂拉格兹小声嘟囔道,挥爪子表示不满,咬牙切齿。

月颤颤耳朵,表示听力不要太好。她无奈的一耸肩,手上顺毛的动作轻柔至极:“怪我喽?”

做到了以前一直想做的事,是....一个世界接着一个世界穿越吗?这好像叫——

「快穿」。

月腾出一只手摸摸下巴沉吟,微微一偏头,没有束缚的黑发如瀑布般倾泻而下,聂拉麦格兹愣愣的随着黑发离视线越来越近,然后....猛然一爪挥出,左缠右绕,看着头发于爪子上打结,肉垫被黑发紧紧地纠缠,敏感的猫瞬间炸毛。

敲敲聂拉麦格兹的小脑袋,月好脾气的解开长发撩至耳后,笑眯眯的问道:“这么急和我见面....看起来你的状态很不好,需要我做一回心理辅导员吗?”

“估计只有你才看得出我到底难不难过咯。”聂拉麦格兹埋进她黑斗篷柔软的面料里,闷闷的说。

“我很乐意为你服务,黑猫。”与聂拉麦格兹熟稔了,才可以肆无忌惮的开着关于它外貌的无伤大雅的玩笑,否则等着你的将是它咆哮着刺来的利爪。不是猫的柔弱撒娇,而是豹一样的危险锋利。

聂拉麦格兹的状态非常不好,甚至到了极其糟糕的地步。

月依稀记得,这种感觉....好像只在一个丢失了最珍贵的物品的人身上看到过....那个人守护着他视若生命的东西,却被强横无礼的黑暗联盟掠夺,没有守护宝物应有的实力只能被弱肉强食的瓜分....后来,后来那个疯狂的人逼出身体极限,凭借一己之力毁掉了这庞然大物十分之一的根基:执行任务,暗杀。脱离势力庇护范围,暗杀。龟缩不出,被混进去暗杀。月隐约记得,她遥遥遇见那人,脸上是让神魔也为之震悚的绝望癫狂。最后,他被倾巢抹杀,黑暗联盟被暗杀得略显狼狈的事实在当时引起非常大的轰动,她记忆犹新。

聂拉麦格兹虽是略带调笑的,懒懒的语调,但整只猫位于即将崩坏的边缘,好像一个用力就会碎掉一样,崩坏的聂拉麦格兹是什么样的她可一点都不想知道。那双异色的眼睛里,流溢着涌动的伤。

黑袍的血族沉默的,在这个只有她与它的世界聆听它的声音。无疑她是一个合格的倾听者,她也乐得给别人做「心理辅导」。

静静地,静静地听它说着它的故事,她侧耳聆听,微笑着,微笑着抚平它露.骨狰狞的伤。

她缓缓的诉说着她的见解,声音并不悦耳,也不动听,却带着净化心灵,温暖人心的力量。她顺着它的毛发,它埋进她的怀里,黑袍血族黑猫梦魇,她们在星空下拥抱彼此。

她的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它的声音悲伤到难以置信。

轻声安慰泣不成声的猫,她的声音美妙的如古老的歌谣。

后来的后来,伤痕累累的猫趴在一旁****身上流出泊泊鲜血的伤痕,沉默依旧,眼底的悲哀却已不在。

“我以神的名义,把看透未来的眼送于你。”沉默片刻,猫用一种截然不同的,神威浓郁的音线缓缓说道,恢复了数十米身长的它,凶狠冷漠,陡然间让人觉得格外难以亲近。

神之所以是神,究其原因是他们凌驾法则之上。创造规则,漠视规则,抹杀规则,于他们而言易如反掌。他们是区别凡物的「神」,而非力量强横的「人」。他们是创世之神钦定的不可磨灭的存在,无人可取代,无人能弑神。

就拿聂拉麦格兹来说,哪怕它灵魂已毁肉.身被灭,只要这世上还有它的信徒还有噩梦,那么它就会卷土重来,势不可挡。只要世上还有人知道它的真名,只要心里还有它的痕迹,那么它就可以无数次涅槃重生。死神无法带走它,岁月之神无法侵蚀它,或者说所有的神都无法干涉同为「神祗」的存在。

这就是,魔灵的神。

“这是我为你量身制定的法则,愿你好好利用。”猫的身型逐渐模糊,越来越多的黑暗把她缠绕,“....我会看开的,多谢。”

月似乎笑了一下,任由粘稠的黑雾将自身纠缠,坠入未知的地域。

她躺在棺材里,鸦羽般的睫毛轻颤。

“这个法则融进你的眼睛需要三个月,这段时间请别睁眼,请别见光。”回忆起聂拉麦格兹的叮咛,月轻笑一声,摸索着推开黑棺。摇摇一旁的银铃,命仆人拿来一卷绷带,细细缠绕。

神赐予凡人的礼物,没人能掠夺。哪怕摘下她的眼,哪怕毁掉她的眸,也无法封印夺取她「预见」的能力。

她不喜欢张开精神力来「看」,何况在白夜生活百余年,对某些危险物品的摆放自然是了然于胸,熟悉得紧。何况....身为血族虽用音波定位辨别方向,但鲜有不用眼睛的情况,现在月眼前一片漆黑,在她看来何不是另一种趣味?

当然,在她不用音波而靠身体感知周围的时候,难免惊讶了不少人。

安斯艾尔如往常一样趴在柜台前,手肘撑着桌子,脸上飞快划过一丝阴霾,很贴心的没有提她眼睛的问题。

敏锐察觉安斯艾尔的心不在焉,月凭着感觉伸出手晃了晃,成功触摸了他的蛇发——小蛇们听从安斯艾尔的话没有攻击这个盲眼血族,何况它们也很喜欢月冰冰凉凉的体温——勾起一个温暖的弧度,安慰道:“无需担心,这是神的礼物。”可能因为暂时失去视觉的缘故,她敏锐察觉了安斯艾尔话周边弥漫的森寒气息,“明天我就离开了。”

安斯艾尔迅速调整状态,妖媚的蹭蹭她的手心:“离开?”

“嗯,那是「神的指引」。”聂拉麦格兹的话似乎回荡在耳边,月感慨的叹一口气,又要见熟人了呢。

安斯艾尔没有说话,薄唇轻抿。月也不开口,笑吟吟的抚摸着小蛇们,她等着他的回答。

气氛就这么冷凝下来,不论是月还是安斯艾尔,似乎都不准备调和气氛。

这个世界可不能招摇撞骗,假冒神的名义直接判处死刑。如果还被某些感知敏锐的神察觉,恐怕直接一道雷劈死也不是没有可能。

“月,”仿佛经过了一个世纪之久,安斯艾尔犹豫挣扎的开口,褪去刻意的妩媚妖娆,声线听起来很是稳重可靠,“或许....你不记得了,但我还是要说....谢谢你,谢谢你向当初那个沦落街头的幼年墨杜莎伸出援手。”

月没有插话,安静的侧耳倾听,神情认真又专注,使倾诉者有一种被重视的感觉。安斯艾尔仿佛受到了鼓励,说话流利许多:“一百多年前,我被族人弃于不夜城,那时我还年幼,完全没能力自力更生,只能去偷去抢去乞。但当时许多人都比我强,我只能偷窃乞讨....”

她恬静的单手托腮,她依然没有插嘴,她默不作声的释放了一个隔离术,外人看不见他们也听不见他们的声音。

安斯艾尔不是聂拉麦格兹,他需要的不是意见是倾听。

他知道她的动作,他真挚地笑了笑,他知道她总是这么柔和体贴。

“你路过的时候总是会给乞讨的他一些少到别人不屑抢却足以维持他一段生活的小钱。小乞丐长大了发展势力,才知道你其实需要绕很远很远的路回家。”

“当他昧着良心摸你的钱袋时,你笑眯眯的一把握住他的手,回头问他可不可以当你的导游,你可以给小费。”

“你把一个朴素的手环送给他,后来他才知道那是弥足珍贵的附魔手环,能承受三次于他而言最为致命的攻击....我不是知恩不报的墨杜莎。”

“我也不是挟恩图报的血族,”月微笑着接话,一副早已料到的模样,“还以为你要忍多久。”毕竟她实力不凡,数百年来再察觉不到有人暗中帮忙处理一些妄想收费混.混.流.氓她也别混了。

“我不需要你的刻意接近,我不喜欢你的小心翼翼,把话说明白有什么不好呢。为什么就不能像现在这样,做个简单的朋友呢。”月揉揉他的蛇发,恍惚间安斯艾尔仿佛看得见她眼角含笑的模样,“安斯艾尔,怎么不早点说,何况这么多年你帮我暗地里解决了不少麻烦事,我们已经两清。怎么就不坦诚点做个朋友呢。不真诚的安斯艾尔真是一点都不可爱。”

被当做小狗对待的安斯艾尔满脸呆滞,最初的那抹感触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不需要知道安斯艾尔究竟做什么,他也不需要知道月是否为穿越者,他们此刻相互接近的是两颗不含利益的纯净的心。

不可否认,月是一个很有魅力的血族,并不是产生情.欲的魅力,而是一种只能让人仰望崇敬的,只能接受她最为纯粹的善意的魅力。